镇北府在一种外松内紧的诡异平静中,又度过了近十日。城外的联军似乎并不急于发动总攻,只是如同耐心的猎手,不断用小股部队骚扰,消耗着守军的精力和本就匮乏的物资。城内,马凤推行的新战术在暗中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跳荡营”已初具锋芒,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然而,粮草的压力与日俱增,药品更是稀缺,伤兵营里哀嚎之声不绝,压抑的气氛如同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马凤每日巡视城防,处理军务,督促训练,眉头始终未曾舒展。他需要一场胜利来打破僵局,更需要实实在在的补给来支撑下去。
这一日,他正与郭韬在帅府商议劫掠敌军粮道的具体细节,一名亲卫匆匆入内,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都有些变调:“元帅!城外……城外来了几个人,说是……说是京城刘顺平镖头家眷,特来寻元帅!为首的是位女子,她……她持有您的信物!”
刘顺平?彩盈?!
马凤手中正在沙盘上标注路线的小旗“啪”地一声折断。他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彩盈?她怎么会来这里?京城距此千里之遥,烽火连天,盗匪横行……她一个女子……
“人在何处?”马凤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急切。
“就在北门外,被巡逻的弟兄拦下了。那女子戴着帷帽,但……但身形似乎……似乎有些不便。”亲卫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身形不便?
马凤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模糊却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划过脑海。
他再也顾不得元帅的威仪,霍然起身,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大步流星地向外冲去,只留下一句:“我亲自去迎!”
郭韬与几位将领面面相觑,京城来的家眷?
还是个“身形不便”的女子?
在这等绝险之地?
但他们见马凤如此失态,心知来人必定极其重要,连忙跟上。
北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马凤一眼就看到了护城河对岸那几道风尘仆仆的身影。为首一人,穿着宽大的、沾满尘土的灰色斗篷,戴着遮蔽风沙的帷帽,虽然极力挺直背脊,但那隆起的腹部轮廓,在斗篷下依然隐约可见!
马凤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个念头被证实了!
没想到彩盈她……她竟然怀有身孕了!
还在这兵荒马乱之时,穿越千里险途来到了这修罗战场!
“彩盈……?”马凤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吊桥,来到那人面前。
那女子闻声,缓缓抬起手,轻轻掀开了帷帽的垂纱。一张清瘦却难掩丽质的脸庞露了出来,正是刘彩盈!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看向马凤的眸子,却如同被泉水洗过一般,清澈、坚定,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激动、担忧,还有一丝母性的柔光。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保护性地交叠在隆起的小腹上。
“凤……靖王殿下。”彩盈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染尘戎装、下颌已冒出青色胡茬、眉宇间刻满沉重与疲惫的少年元帅,心中酸楚与骄傲交织,声音不禁哽咽。
“彩盈!”马凤再也抑制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心痛与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你怎么能来这里!这太危险了!你还有着身子!”他几乎是在低吼,既是责备,更是无边的担忧。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彩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但她很快抬手擦去,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我和孩子都没事。一路都很小心。”她顿了顿,看着马凤的眼睛,语气变得异常坚定,“你在哪里,那里就是我最该在的地方。京城虽安,没有你,于我便是牢笼。边关虽险,有你在,便是家。”
她轻轻挣脱马凤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柔声道:“而且,我想让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守护家国的大英雄。我不想他出生后,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父亲的英勇,却从未在父亲征战之时,陪伴左右,尽一份心力。”
这番话,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马凤因连日征战而冰封的心防。
他看着彩盈那虽然疲惫却闪耀着母性光辉与无比决心的脸庞,看着她为了保护腹中胎儿和自己而展现出的惊人勇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头。
“彩盈……你……”千言万语,化作无尽的感动与心疼。
“好了,”彩盈收敛情绪,恢复了几分往日干脆的神态,侧身指向身后几辆覆盖严实的大车,“叙旧的话稍后再说。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你,也为这满城将士带来了一份‘嫁妆’。”
她看向一旁同样震惊不已的郭韬等人,朗声道:“郭将军,各位将军,家父刘顺平与京城几位不愿坐视边关沦陷的同僚、商贾,合力筹集了五千石粮食,五百副铠甲,三千斤熟铁,另有京城‘回春堂’秘制金疮药、解毒散各五百瓶!我们绕开官道,昼伏夜出,总算不负所托,送到了!”
五千石粮食!
五百副铠甲!
还有宝贵的药材!
郭韬和众将领闻言,先是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狂喜的欢呼!
这简直是久旱甘霖!
尤其是对那些缺医少药的伤兵而言,这些药品无疑是救命稻草!
“王妃……!您……您这可真是活菩萨啊!”郭韬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彩盈就要行大礼。
彩盈连忙虚扶一下:“郭将军快快请起,折煞小女子了。守护家国,匹夫有责,更何况我等?只盼这些微薄之物,能助将士们多杀几个敌人!”
马凤看着彩盈,看着她即便怀着身孕,依旧从容指挥随行镖师交接物资,与将领们对答得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温暖。
她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宝贵的物资,更带来了家的气息,带来了无尽的慰藉与支持。
他亲自安排人将彩盈护送到帅府旁一处相对坚固、安静的院落,加派了双倍亲卫守护,又立刻命军中医官前来为彩盈诊脉,确认她和胎儿的安危。
所幸,虽然旅途劳顿,但彩盈身体底子好,虽然月份不小了,但胎儿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安心静养。
然而,彩盈又如何静养得下来?
次日,她便不顾马凤的劝阻,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布衣,用布巾包住头发,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来到了伤兵营。
她没有丝毫千金小姐的娇气,亲自为伤兵清洗伤口、换药包扎,动作轻柔而熟练。
她温言软语地安慰着那些因伤痛而绝望的士兵,告诉他们京城还有人记挂着他们,告诉他们元帅夫人与他们同在。
她甚至还亲自下厨,用带来的些许精细米粮,为重伤员熬煮稀粥。
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一勺一勺地喂给那些无法动弹的士兵时,许多铁打的汉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王妃……您金枝玉叶,这……这如何使得……”
“使得。”彩盈微笑着,用帕子擦去士兵嘴角的粥渍,“你们为保护我们流血牺牲,我喂你们一碗粥,算得了什么?”
她的身影穿梭在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伤兵营中,如同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浓重的死亡阴影,带来了生的希望和尊严。
士兵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仰,私下里都称她为“仙女王妃”。
夜幕降临,马凤处理完军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帅府。
推开彩盈院落的门,只见她正坐在灯下,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地缝补着一件士兵破损的棉衣。
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和隆起的腹部,宁静而美好。
听到脚步声,彩盈抬起头,对他温柔一笑:“回来了?灶上还温着热汤,我去给你盛。”
这一刻,马凤连日征战的疲惫、肩负重任的压力、对未来的忧虑,仿佛都被这寻常却珍贵的温暖融化了。
他走上前,轻轻从身后拥住她,将脸埋在她颈间,嗅着那淡淡的、属于她的馨香,低声道:“彩盈,有你在,真好。”
彩盈放下针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等着你。凤儿,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窗外,北风呼啸,寒意刺骨。窗内,一灯如豆,温情脉脉。
彩盈的到来,如同在冰冷残酷的战争熔炉中,投入了一块温润却坚韧的玉石,不仅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援助,更给了马凤一个必须赢、必须活下去的,最坚实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