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府的空气,在马凤到来后,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从绝望死水中挣扎而出的、混杂着怀疑、期盼与一丝血腥气的躁动。
马凤没有片刻停歇。抵达的当天,他便以征北大元帅的名义,连下数道严令。
第一,整肃军纪。他亲自带着亲卫队巡视全城,当场斩杀了三名抢劫民宅、欺凌妇孺的兵痞,将其头颅悬挂于辕门之外。同时,将郭韬之前尽力维持却收效甚微的军纪条例重新颁布,并加重了处罚,尤其是针对临阵脱逃、动摇军心、私通外敌等重罪,一律处斩,绝不姑息。血淋淋的人头和冷酷无情的法令,如同寒风扫过军营,让那些散漫惯了的溃兵和兵油子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和新帅不容置疑的意志。
第二,调整防务。他亲自登上每一段城墙,仔细检查防御工事的损毁情况,命令士兵连夜加固,并重新分配防守区域。他将带来的五百御林军和一路上收拢的千余尚有战意的老兵混编,作为核心机动部队,由他直接指挥,哪里危急便支援哪里。同时,将城中工匠集中起来,日夜赶制箭矢、修补铠甲,甚至根据神箭宗机关术的皮毛,改良了几处守城弩的发射机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拿出了从京城带来的、以及沿途“筹集”的部分金银,开始兑现他那“重赏”的承诺。虽然赏银无法立刻足额发放,但他命人登记造册,当众宣布,每笔战功都记录在案,待战事稍缓或朝廷粮饷到位,即刻兑现。并且,他果真与士兵同食,吃的也是粗糙的麦饼和寡淡的菜汤,夜间巡视营房,亲自为重伤员喂药。
这些举措,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上投入了新的干柴和火星。
尽管依旧面临强敌围困、粮草短缺的巨大压力,但镇北府内的秩序开始恢复,士兵眼中麻木的神色渐渐被一种紧张的警惕和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至少,这位年轻的元帅,看起来是动真格的,是真的准备和他们一起死守到底。
然而,联军显然不打算给他们太多喘息之机。
在马凤抵达后的第三天清晨,凄厉的号角声便从城外敌营中响起。
黑压压的敌军如同潮水般涌出营寨,在镇北府北门外开始列阵。
这一次,出动的并非杂乱的仆从军,而是柔然主力骑兵,以及……约莫两千人左右,身着统一黑色皮甲,队列森严,沉默得可怕的军队。
正是郭韬口中那些“西域妖人”!
他们簇拥着几架简陋的攻城槌和云梯,缓缓向前推进。
阳光照在他们黑色的甲胄和那些绣着火焰图腾的旗帜上,反射出冰冷诡异的光泽。
“终于来了!”马凤站在北门主城楼上,目光锐利地俯瞰着城下的敌军。他特意选择了这个方向,就是要亲自会一会这些所谓的“妖人”。
郭韬站在他身侧,脸色凝重:“元帅,看中军那杆大纛下的黑袍人!那就是他们的首领,那个法师!”
马凤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些黑甲士兵的严密护卫下,一个身形瘦高、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影,骑着一匹同样神骏的黑马上,脸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手中握着一根镶嵌着硕大红色宝石的法杖,隐隐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传令下去,按计划防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马凤沉声下令。
“呜——呜呜——”联军阵中响起了进攻的号角。柔然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开始策马奔驰,用弓箭向城头进行压制性射击。
而那群黑甲士兵,则护着攻城器械,迈着整齐而诡异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城墙,向城门逼近。
“放箭!”城头守将声嘶力竭地呐喊。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射在柔然骑兵的皮盾和铠甲上,叮当作响,不断有人落马。但射向那些黑甲士兵时,却出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
许多箭矢射在他们身上,竟然发出了“噗噗”的沉闷声响,仿佛射中了坚韧的皮革或朽木,难以深入!
除非是极其幸运地命中面门、脖颈等要害,否则他们只是身体晃了晃,便继续前进,甚至有人伸手将嵌在甲胄上的箭矢拔下,随手扔掉!
城头守军一片哗然,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传言是真的!这些家伙真的不怕箭射!
“不要慌!瞄准他们的眼睛、咽喉!”马凤冷静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城头,“滚木礌石准备!火油准备!”
他的镇定感染了部分士兵,箭雨变得更有针对性。
同时,巨大的滚木和烧得滚烫的火油被倾泻而下,终于对黑甲军队造成了有效的阻碍和杀伤。惨叫声响起,有黑甲士兵被滚石砸得骨断筋折,被火油点燃,发出凄厉的哀嚎,化作一团团移动的火炬。
然而,这些黑甲士兵的凶悍远超想象。
即便身受重伤,只要还能动弹,他们便会疯狂地冲向城墙,用身体撞击城门,攀爬云梯,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头,让见惯了生死的边军也感到胆寒。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名黑袍法师,始终停留在弓箭射程之外,他举起手中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词,那法杖顶端的红宝石开始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突然,一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城头上的守军,凡是精神力稍弱或者本就心怀恐惧的,顿时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仿佛出现了各种恐怖的幻象——死去的战友在哀嚎,狰狞的恶鬼扑面而来……一时间,竟有士兵精神崩溃,丢下武器,抱头尖叫,甚至有人失足跌下城墙!
“稳住心神!是妖法!不要看他的法杖!”马凤厉声大喝,同时运起内力,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这啸声如同晨钟暮鼓,蕴含着精纯的阳刚之气,一定程度上驱散了那诡异的精神侵蚀。
但即便如此,守军的阵线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柔然骑兵趁机加强了攻势,数架云梯已经搭上了城头,凶悍的柔然武士嚎叫着向上攀爬!
“亲卫队,随我上!”马凤眼神一冷,知道不能再等。他拔出腰间佩剑——并非他惯用的长枪,在这种狭窄的城头混战中,长剑更为灵活——身先士卒,冲向一处敌军攻势最猛的垛口。
剑光闪动,如同匹练!
马凤的身法快如鬼魅,剑法则狠辣精准,每一剑都直指敌人要害。
他专门找那些即将攀上城头的柔然勇士和冲在最前面的黑甲士兵下手。
寻常柔然武士在他剑下走不过三招,而那些黑甲士兵,虽然防御惊人,但面对马凤灌注内力的利剑和刁钻的角度,坚硬的皮甲也被轻易撕裂,咽喉、心窝不断中剑,扑倒在地。
他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周围的守军,士兵们发一声喊,跟着他奋力反击,将这一段的敌军硬生生压了回去。
然而,就在马凤连续斩杀数名敌兵,准备转向另一处险地时,异变再生!
那名黑袍法师似乎注意到了城头上这个异常勇猛的少年将领,他法杖再次一挥,目标直指马凤!
马凤只觉得一股冰冷邪异的精神力如同毒蛇般钻入自己的脑海,眼前景物一阵扭曲,无数怨魂的哀嚎在耳边响起,试图侵蚀他的意志!
与此同时,两名距离他最近的黑甲士兵,眼中骤然爆发出疯狂的红光,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如同野兽般一左一右向他扑来,一人持刀猛砍,另一人竟张开双臂,意图将他死死抱住,动作僵硬却力量奇大!
这显然是那法师的邪术,短暂地操控了这两名士兵,发起了自杀式的攻击!
“元帅小心!”不远处的郭韬看得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被几名柔然武士缠住。
马凤临危不乱,他谨守心神,体内精纯的内力运转,强行将那精神侵蚀逼退大半。
面对左右夹击,他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同游鱼般从两人合围的缝隙中滑开,同时长剑回旋,剑锋划过一道凄冷的弧线!
“噗!噗!”
两声轻响,那两名被操控的黑甲士兵动作戛然而止,他们的脖颈处几乎同时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血线,随即鲜血狂喷,颓然倒地。马凤的剑,快、准、狠到了极致!
但就在他解决掉这两个傀儡的瞬间,那名黑袍法师似乎因法术被破而受到了反噬,身体微微一晃。而他身边一名护卫模样的黑甲军官,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掷出了一柄短矛!短矛破空,带着凄厉的尖啸,速度快得惊人,直取马凤后心!
这一下偷袭,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马凤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时!
“保护元帅!”一名一直紧随马凤左右的年轻亲卫,名叫石头的憨厚小伙子,想也没想,猛地扑上前,用身体挡在了马凤身后!
“噗嗤!”
短矛透体而过,带着一蓬血雨,从石头胸前穿出!矛尖几乎擦着马凤的臂甲划过!
石头身体剧震,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冒出的矛尖,又抬头看向马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鲜血,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软软倒地。
“石头!”马凤双目瞬间赤红!他看着这个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的年轻生命,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杀意直冲顶门!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箭,死死锁定了城外那个黑袍法师和掷矛的军官!
那黑袍法师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也感受到了马凤那冰寒刺骨的杀意,隐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而此时,联军鸣金收兵的声音响起。首次试探性的进攻,结束了。
敌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其中不乏那些难缠的黑甲士兵。
城头上,守军们看着退去的敌人,暂时松了口气,但气氛却更加沉重。
他们赢了,守住了城池,却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更亲眼见识了敌军,尤其是那些“西域妖人”的诡异和强悍。
马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寒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襟。
他低头看着石头尚且温热的尸体,看着他圆睁的、失去神采的双眼,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初战,虽勉强击退了敌军,但己方损失不小,更折损了忠勇的部下。
而魔教妖人的诡异手段,也给他敲响了警钟。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对抗,更是一场涉及邪异力量的较量。
他缓缓蹲下身,轻轻合上石头的双眼,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刻骨的寒意:
“厚葬。记录其功,三倍抚恤。”
“今日之仇,我马凤记下了。那些妖人……我必让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