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
闻熹骑着自行车，走在去制药厂的路上。
天又索索地下起冻雨来了。
一条街上冷清清地简直没有人行。
闻熹觉得有些奇怪，平时这会儿早就热闹起来了。
直到一阵急促的轮胎摩擦积水地面的声音刺破静谧。
她刹住车子，扭过头一看，两辆救护车呼啸而过。
带起一阵冰冷的水花。
地上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一圈圈扩散开来。
一阵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闻熹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重新上车，飞快地朝惠鑫赶去。
刚到大门口，就听到鼎沸的人声。
里头还夹杂着争执声，哭闹声……
像是开了锅。
闻熹停好车，刚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郑伦就走过来。
开口就是平地惊雷。
商玉春不见了。
闻熹怔愣在原地。
正在拍打肩膀手臂的动作一顿，彻底偏离了方向。
“怎么回事？”
郑伦咽了咽口水，睃了一眼厂门口哭爹喊娘的工人们，简单明了地说明了情况。
眼下状况复杂，根本容不得他一点点细致地告诉闻熹来龙去脉。
昨天下午，有一户家里闹翻了，逼着丈夫到商玉春住着的酒店找人把钱退回来。
利息他们不要了，那一万块是他们全家活命的钱。
结果人到了，商玉春却不见了。
那男人当时就慌了神，叫上酒店的前台和服务员，仔细检查登记本，又围着酒店上上下下找了三四遍，仍旧没发现商玉春的人影。
男人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跑到公安局报警，磕磕绊绊地说明情况。
但时间太短，警察还不能帮着找人，只能尽量安抚男人先回家等消息。
纸包不住火，商老板跑了的消息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肃州街头巷尾都知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付兴峰呢？”
闻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郑伦愣住了，“付科长？”
“他没出现。”
闻熹忍不住手握成拳。
付兴峰这个王八蛋，不会跟着商玉春一起卷款跑了吧？
人事科长和小姜匆匆走过来，递给闻熹一个名单。
“厂长，这上头都是咱厂投了钱的工人名单。”
“姓名，钱款，还有家庭住址。”
小姜指了指上头的名字，“可能还有遗漏，等我们再往下核实一下。”
耳边的嘤嘤的哭啼声连绵不绝，小姜眉头紧蹙。
有一种天塌地陷的错觉。
这些瘫坐在惠鑫门口的工人，仅仅是受害者群体的冰山一角。
那么高额的利息……
商玉春究竟在肃州划拉走了多少钱？
闻熹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阵呼唤。
“闻厂长，闻厂长！”
她转身一看，市委的小曾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年轻人一头汗，直接就把车刹停在闻熹面前。
“闻厂长，黄书记让我下来通知你们。”
“所有工厂的负责人到市委的办公大楼开会，必须到场，不得请假。”
闻熹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川字。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她点点头，小曾顾不上寒暄，骑上车子又走了。
厂里头一下子少了副厂长和一个科长，闻熹只能交代人事科长和小姜，“盯紧门口这些工人，千万不能爆发流血事件。”
“稳住受害者，一切等我开会回来再讨论后续的问题。”
小姜和人事科长点点头，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严阵以待的郑重。
“郑伦，交给你们了。”
闻熹说着，拍了拍郑伦的肩。
“闻厂长，你去吧，我们能看好。”
闻熹顾不上客气，利落地转身，骑上自行车走了。
到了市委大院，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闻熹侧着身子找位置坐下，感觉到一束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闻熹抬起眼帘，不出意外在黄书记身后那一排座位，和宋清延目光相接。
隔着人山会海，男人冲她微微点头颔首，给了个安心的眼神。
闻熹漾起一丝轻笑，坐了下去。
黄书记身边，多了一个身着军装的陌生中年男人，不是颜首长。
黄书记轻咳一声，环顾四周，人差不多了。
“客气的话就不说了，现在情况很严重。”
会议室里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肃杀起来。
“商玉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在短期内，筹集到这么多资金的，很值得深究。”
闻熹看向坐在黄书记旁边的蔡副书记。
一向稳重的脸上，已经是神情变幻。
闻熹觉得要不是黄书记坐镇，蔡副书记都要从椅子上滑落下去了。
一滩烂泥。
“但不是现在。”
黄书记话锋一转。
蔡副书记面上表情一松，像是重新回到人间。
“当务之急，是稳定群众的情绪和情况。”
“各个工厂，统计损失，细致到个人，到每一毛钱，每一分钱。”
“这些钱究竟交给了谁，当时又是怎么承诺的。”
“公检法各个部门，自纠自查，扩大搜索范围，如有需要，给全省，全国都发协助搜捕令。”
“一定要把商玉春抓回来！”
黄书记的话掷地有声。
“就这样，散会！”
闻熹走出会议室，随着人流缓缓走到大门口，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闻熹！”
不出意外的，身后响起宋清延的声音。
男人身高腿长，两步就挤到她面前。
“你厂里头情况严重吗？”
琉璃般剔透的眼眸里，写满了对她的担心。
闻熹点点头，不想在这种事上撒谎。
“一大早就有人坐在厂门口哭，之前的生产科长被开除了。”
“他跟商玉春关系极好。”
“是吗？”
宋清延接了一句，“注意安全，有情况就报警，千万别一个人蛮干。”
闻熹表示知道了。
宋清延深深看了闻熹一眼，再舍不得都要走了。
颜首长调走之后，新首长刚到任，就碰上了这么大的恶性事件。
兵团的事情也不少……
宋清延只能离开。
闻熹轻轻和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