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闪电一般地从公安局门口掠过。
车上的人似乎看见了闻熹，大喜过望，刹车拧到底，差点没撞树上。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人事科长自行车一扔，两步蹿到闻熹跟前。
“闻厂长……”
人事科长急得满头大汗，“总算找到你了。”
“我去了你家，他们说你到公安局来了……”
“吴师傅他……他住院了。”
人事科长终于把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
“吴师傅昨晚在家喝闷酒，喝多了醉倒在地。”
“他爱人上的夜班，白天回到家一看，吴师傅人已经昏迷了，连忙叫人送到医院抢救。”
“刚才……刚才医院打电话过来，让我们过去看看。”
“快走。”
闻熹当即力断。
两人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
人事科长去处理费用，护士带着闻熹走到吴师傅的病房外头。
闻熹推门而入，吴师傅人已经清醒了，正靠在床头，喝着妻子送来的病号饭。
看到闻熹来了，吴师傅有些尴尬地放下饭盒。
“闻厂长，您来了。”
吴师傅有些赫然。
医生说他上了年纪，又有高血压，这么喝酒还不注意休息，很容易引发心梗。
这次幸好发现得及时，问题不大。
闻熹走到床边，吴师傅的妻子慈眉善目，听到称呼就对闻熹笑了笑。
“闻厂长，您好。”
“谢谢你，特意跑一趟医院，来看我们老吴。”
“是费用的事吧。”
女人垂下眼，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意。
他们两口子当了大半辈子的工人，攒下来那点钱，都留给儿子去城里盖房子娶媳妇了。
没想到今年，一向懂事的儿子突然魔怔了，铁饭碗不要了，非要下海去做生意。
家里的存款不够，儿子跑回来跟吴师傅二老要钱。
惠鑫制药厂刚刚恢复生产，哪里有多余的钱给他？
儿子不依不饶，吴师傅不堪其扰……
所以吴师傅才会对新的考勤制度那么抵触。
能够维持原样，让他有一份补贴家里所有人的收入的工作，是吴师傅毕生的追求。
这些话，女人没办法对闻熹说，只能暗暗垂泪。
“吴师傅，你们不用担心，住院的费用，厂里已经全都报销了。”
闻熹安慰着吴师傅，让他放宽心。
“等病养好了，回惠鑫继续上班吧，到时候让人事科长看看，给您换个轻松些，不用上三班倒的岗位。”
吴师傅嗫嚅着，想要争辩。
目光落在左手的针眼上，还是在现实面前低了头。
“好，这次麻烦你们了，闻厂长。”
闻熹摆摆手，又和吴师傅的爱人多聊了几句，让他们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厂里头说。
能办到的，惠鑫都会尽量给他们解决。
女人千恩万谢，一直把闻熹送到楼梯口，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回到病房里，女人思忖了半天，默默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们都不服气的新厂长？”
吴师傅愣住了，半晌才憋出一个字。
“嗯。”
“你们又拉横幅，又去闹事，还逃班……”
妻子慢慢说着，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吴师傅的脖子上，让他羞愧得抬不起头。
“你出事了，咱交不上医药费，大白天的，人还跑医院来看你？”
吴师傅放下饭盒，彻底没了胃口。
“老吴，我知道你心急。”
妻子忧愁地看着他，“但你想过没有，要是没有他们，没有那些首都来的教授，惠鑫根本就不能起死回生。”
“惠鑫没了，你的工作不就没了吗？”
“但是……”吴师傅梗着脖子，还想跟妻子争辩些什么。
他想说老厂长不是这样的，他想说惠鑫几十年来都是这么管理的……
但对上妻子那双安静的眼睛，吴师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妻子眼睛的倒影里，吴师傅清清楚楚看到病弱的一张脸。
那是他自己。
头发花白，身形憔悴。
早就不是当初十七八岁意气风发进厂的模样了。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东西。
吴师傅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服老不行啊。
“我知道了。”
吴师傅仰靠在床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
从医院出来，闻熹马不停蹄地赶回惠鑫。
核对完招工的名单，又去生产车间转了一圈，看看出事的厂房修复得怎么样了。
俞朗华站在那儿，和生产科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余光碰见一抹靓丽的身影，俞朗华满脸堆笑。
“闻厂长，您回来了？”
闻熹摆摆手，“俞厂长，麻烦你了。”
“锅炉情况如何，是修还是换？”
俞朗华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闻熹。
“那就看闻厂长的想法了。”
“要是修，这次翻新完了，顶多也就用个两三年。”
“毕竟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没有这次火灾，它也差不多寿终正寝了。”
“要是换……”
俞朗华观察着闻熹的表情，试探性地问，“闻厂长，有没有考虑过进口器械？”
“进口的？”
闻熹没想到在肃州这种内陆荒漠地区，进口器械也能进来？
这物流得花多少钱？
俞朗华的能力和人脉，远比她想象的强大。
“对，不是新的，外国的二手器械。”
“价格嘛，比国产的贵一些。”
俞朗华察觉到闻熹感兴趣，不遗余力地推销着。
“鉴于我们的关系，我可以给你便宜一点，闻厂长。”
“买了国外的器械，还会有外国的专家过来，给厂里的工人做培训，一举多得啊。”
“这么好的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
闻熹听得越多，眉头拧得越紧。
什么叫“我们的关系”？
她和俞朗华有什么关系？最多算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
还只有一次交集。
至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最后能轮到惠鑫这种刚有起色的制药厂？
闻熹轻轻地摇头，“先修吧。”
俞朗华还在继续的推销一滞，“修？”
他像是没听懂闻熹的话似地重复了一遍。
“对，先修一修。”
“至于俞厂长，你说的那些进口器械，等我有时间去你厂里实地看一下再说，可以吗？”
俞朗华原本还有些失意，一听到闻熹说要去他们工厂转转，面色立刻有阴转晴。
“一言为定，闻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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