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
他后退半步,并拢双腿,双手贴紧裤缝。
在这个全宇宙最有权势的男人身上,此刻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傲慢。
他弯下腰。
深深地、标准地、极其郑重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头颅低垂,背脊如弓。
这一躬,他保持了整整十秒。
没有神力流转,没有法则轰鸣。
这只是一个学生,对授业恩师最朴素、最崇高的敬意。
“老师,一路走好。”
当路远直起腰的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
紧接着,遥小心走上前。
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手里捧着一束白菊。那不是花店里买的,而是她在来的路上,在学府后山的野地里,一朵一朵亲手摘的。
王教授生前最不喜欢那些娇贵的温室花朵,他说花就要有野性,要经得起风吹雨打。
遥小心蹲下身,将那束沾着泥土和雨水的野菊,轻轻地放在了英灵墙的墙角,放在了那个名字的下方。
“老师”遥小心的声音哽咽,“小心以后再也不逃您的课了”
做完这一切,两人并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将位置让给了其他人。
就在路远刚刚站定的瞬间。
一股极其锐利、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目光,瞬间穿透了重重雨幕,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猛虎盯上,皮肤上甚至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针刺感。
路远微微侧头,顺着那道目光看去。
在广场的另一侧,人群的最边缘,一棵巨大的老梧桐树下。
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武道服,没有打伞,任由雨水顺着他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庞流下。他的身姿笔挺如枪,整个人就像是一柄插在地上的绝世兵器,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锋芒。
雷千绝。
那个曾经视路远为毕生大敌,那个心高气傲、要在每一件事上都压路远一头的“雷疯子”。
但此刻的雷千绝,变了。
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那种嫉妒、不甘和焦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到了极致的清澈。
那是历经生死、看破虚妄之后,只剩下对“道”的执着与探寻的眼神。
他看着路远,眼底深处仿佛有两团雷霆在无声地咆哮。那不是仇恨的火焰,而是战意的熔炉。
他在等。
等这一天,等这一刻,等那个曾经让他仰望、让他绝望、却又让他疯狂追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火花四溅,没有气势对撞。
路远的眼神平静如深潭,雷千绝的眼神炽热如雷火。
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那是高山遇流水,那是棋逢对手。
路远看着雷千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雷千绝,微微颔首。
雷千绝看到了路远的点头。
他那张常年紧绷、冷峻如铁的脸上,竟然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那是一种得到了认可、充满了快意的笑。
他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的交流只在一瞬之间,周围的人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短暂的眼神交锋。
台上的秦问天此时已经勉强平复了情绪。
他擦干了眼泪,看着台下的路远和遥小心,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很快又被深深的哀伤所掩盖。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然沙哑,但多了一份力量。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们缅怀过去,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王教授他们用生命为我们铺平了道路,我们不能停下。”
秦问天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落在了那棵梧桐树下的身影上。
“典礼最后,按照惯例,我们将请一位‘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
“他曾是我们当中最桀骜不驯的一个,也曾是最迷茫的一个。但在这次战争中,他率领‘破晓之刃’突击队,七进七出,斩杀虫族无数,用鲜血洗刷了曾经的稚嫩。”
秦问天顿了顿,大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有请雷千绝!”
人群一阵骚动。
所有的目光都顺着秦问天的视线,看向了那个站在雨中的黑衣男人。
雷千绝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抬起脚,一步迈出。
轰!
在他脚落地的瞬间,周围的雨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形成了一个真空的圆环。
雨越下越大,像是一张灰色的巨网,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在一种湿漉漉的沉闷之中。
雷千绝就在这漫天风雨中,一步步走向那个象征着万疆学府最高荣誉的演讲台。
全场的目光,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汇聚在他的身上。
对于许多刚刚入学、未曾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大一新生来说,这个名字或许只是荣誉榜上一个冷冰冰的符号。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那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杀意,而是一种纯粹到了极致的、仿佛随时都会爆炸的生命磁场。
在这个男人周围三尺之内,雨水不再是坠落,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力场蒸发、弹开,化作一层淡淡的白雾,缭绕在他漆黑的武道服周围,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从雷暴云层中走出的修罗。
“好可怕的气场”人群中,有学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就是雷学长吗?感觉比秦副院长还要恐怖”
“嘘!别说话!”旁边的高年级学员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那是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气势他在第七星域,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雷千绝没有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他的视线没有哪怕一秒钟的偏移,甚至没有看一眼站在台侧、满脸期待的秦问天。
他径直走上了演讲台。
但他没有走向那个立着麦克风的位置。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台沿的最前方,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刚刚干燥的头发和肩膀。他没有拿讲稿,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台下坐着的那些校领导、军方代表,乃至专程赶来的联盟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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