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周德海”从独眼悍匪的喉咙里撕心裂肺地吼出来，宛若平地惊雷，在战场上空炸响。
周德海！
横山郡兵马参将！郡尉周泰安最倚重的心腹，也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外甥！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那支沉默军阵的心脏。
城墙之上，陈武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他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怎么敢？秦先生怎么敢让这个悍匪当着数千大军的面，直接喊出这个名字？
这是彻底撕破脸了！这是要把天都捅个窟窿！
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里正和民壮们，此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听不懂什么大周律法，但他们听得懂“参将”这两个字的分量。
那是他们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的大官！
现在，一个匪徒，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证这位大官通匪。而主导这一切的，是他们奉若神明的秦先生。
恐慌，再一次如同瘟疫般蔓延。
“疯了都疯了”一个民壮丢下武器，瘫软在地，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而在数百步之外，那片肃杀的军阵之中，一股肉眼可见的骚动正在扩散。
位于军阵中央，一面绣着“周”字帅旗下，一名身披重甲，面容阴鸷的中年将领，身体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僵硬得如同被冰封的雕塑。
周德海。
这正是他的名字。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那个城头上单薄的青袍身影，到底是谁？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存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一定是巧合！是那个该死的独眼龙为了活命，胡乱攀咬！
“将军”身边的副将声音发颤，打破了他的幻想，“那那个匪首喊的是”
“闭嘴！”
周德海猛地扭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副将，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副将吓得一个哆嗦，立刻噤声。
周德海的胸膛剧烈起伏，大脑在疯狂运转。
杀了他们！现在就下令放箭，把城墙上所有的人，包括那个该死的独-眼龙，全部射成刺猬！只要人都死了，就没有证据了！
可是
他不敢。
他能清楚地看到，城墙上那个青袍人，就站在那个独眼悍匪的身边，坦然地暴露在数百弓箭手的射程之内。
他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让他周德海每一个念头都充满了忌惮。
如果他真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如果自己这一箭下去，射死了一位微服私访的钦差
那后果，别说他一个参将，就是他舅舅，横山郡郡尉周泰安，也承担不起！整个周家都要被连根拔起！
不！不能放箭！
可不放箭，难道就这么灰溜溜地退走？
当着数千麾下将士的面，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子，用一个匪徒的攀诬，就吓得屁滚尿流？
他周德海的脸往哪搁？他以后还怎么在军中立足？
进退维谷！
这一刻，周德海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秦少琅静静地站在城头，将城下军阵中的骚动尽收眼底。
他赌对了。
那个独眼悍匪，就是他递给周德海的一杯毒酒。喝，立刻毒发身亡。不喝，也要被毒气慢慢侵蚀，五内俱焚。
现在，他要再加一把火。
“周参将，听到了吗？”
秦少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质问，而是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你的棋子，在向你求救呢。”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那独眼悍匪的肩膀，动作亲昵，却让那悍匪抖得如同筛糠。
“可惜啊，一颗没用的棋子，随时都可以被丢掉。你说对吗？”
这句话，不仅是对那悍匪说的，更是对周德海说的。
轰！
那独眼悍匪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周参将根本不会救他！从他被推出来指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让城头这位神秘人与城下那位大人物互相试探的工具！而工具的下场，用完之后，就是被毁掉！
一股被背叛、被抛弃的无边愤怒与绝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周德海！你这个言而无信的狗娘养的！”
独眼悍匪用尽全身的力气，脖子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地对着城下咆哮。
“是你！就是你派人联系的老大！你说只要我们帮你拿下蓝田镇，里面的钱粮女人我们随便拿！你只要熊匪的人头去领功！”
“你还说！事成之后，你会给你舅舅周泰安郡尉上报，说我们是流窜到横山郡的巨寇，被你设计剿灭，为你请功！”
“现在你想杀人灭口？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豁出去了，他要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都抖出来！他要死，也要拉着周德海一起下地狱！
这一连串的嘶吼，信息量巨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战场上每个人的心头。
城墙上的守军们，彻底听明白了。
原来，这场差点让他们家破人亡的灾难，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官匪勾结，意图抢功夺利的肮脏阴谋！
他们的愤怒，被瞬间点燃！
“杀千刀的狗官！”
“原来是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
刘三更是气得双目赤红，举起朴刀，指着城下怒吼：“我说怎么偏偏这时候来！原来是来摘桃子的！我呸！”
忠义堂的汉子们，蓝田镇的民壮们，甚至那些瑟瑟发抖的妇人，此刻都忘记了恐惧，一种被愚弄、被欺骗的滔天怒火，将他们所有人拧成了一股绳。
士气，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凝聚。
而在城下，周德海麾下的数千将士，更是炸开了锅。
他们是兵，不是贼。他们可以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但绝不是给长官肮脏的交易当陪葬品！
原来，他们不是来剿匪的，他们是来给一群土匪当帮凶的！
“怎么会这样？”
“将军他真的和匪徒勾结？”
“怪不得怪不得要等匪徒把城攻下来我们再上”
窃窃私语声，怀疑的视线，开始在军阵中蔓延。军心，出现了动摇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