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勒住马缰,一股中气十足的喊声,借着夜风,远远传来。
“城上的人听着!”
“我乃横山郡郡尉麾下,荡寇军校尉,奉命前来清剿匪患!”
“尔等速速打开城门,接受清点,交出兵权!但凡有反抗者,一律按通匪罪论处,格杀勿论!”
声音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荡寇军?
郡尉麾下?
城墙上,许多刚刚被强行鼓起勇气的民壮,再一次面露土色。
这下完了,是真正的官军。反抗,就是造反。不反抗,就是任人宰割。
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那个站在城垛前的灰色身影上。
他会怎么选?
那校尉的喊话,如同巨石投入湖中,在城墙上激起了剧烈的波澜。
“郡尉的兵马”
“这这是官军,我们怎么能抵抗?”
一个年长的里正颤抖着嘴唇,几乎要跪下去。在普通百姓的观念里,民不与官斗,这是刻在骨子里的铁律。反抗悍匪,是保家卫国;可反抗官军,那就是十恶不赦的谋逆。
“放屁!”刘三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握着刀的手青筋毕露,“这时候来的官军,能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要是早来半天,兄弟们用得着死这么多?”
他的话糙理不糙,立刻引起了忠义堂那批江湖汉子的共鸣。他们不怕死,但怕死得窝囊。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人群中冲撞,守军的士气,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陈武取来了秦少琅要的东西,一件虽然陈旧但浆洗得干净的青色长袍,还有一个沉甸甸的药箱。他看着秦少琅,满是询问。
秦少琅没有说话,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了那件沾满血污和尘土的灰袍,换上了青袍。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又用一根布带将散乱的头发束好。
整个过程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面对兵临城下的死局,而是在准备一次寻常的出诊。
这股异乎寻常的镇定,诡异地安抚了周围的骚动。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看着他。
秦少琅走到城垛边,并未理会那校尉的叫嚣。他的视线越过那人,投向远处那片沉默的军阵。
他知道,真正的决策者,在那里。
“陈武,你之前递交的剿匪文书,是直接送往郡守府,还是经由了郡尉府?”秦少琅开口了,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陈武一怔,立刻回答:“按规制,是送往郡守府,但郡尉府那边,卑职也派人送了一份,以防万一。”
秦少琅心中了然。
这就对了。郡守不管事,或者被架空了。这横山郡,是郡尉一家独大。这支所谓的“荡寇军”,九成九是郡尉的私兵。
既是私兵,那就好办了。
秦少琅向前一步,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如果说之前他是藏于鞘中的利刃,那么此刻,他便是一柄已经出鞘,寒光四射的宝剑。
他运起内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传到了城下那校尉的耳中。
“横山郡郡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
“我怎么记得,大周律法,凡一郡之内,兵马调动,需由郡守与郡尉共同签发勘合文书,上报州府,再由兵部备案,方可出兵。”
“我只问你一句,你们的兵部调令,在哪里?”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得城下那校尉脑子发懵。
什么?
兵部调令?
他只是一个校尉,奉命行事,哪里知道什么兵部调令!他只知道郡尉大人让他们来,他们就来了!
这个城里的人疯了吗?一个泥腿子县城,居然敢跟他们谈大周律法?还敢质问兵部调令?
城墙之上,陈武和那位年长的里正,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他们居然在跟官军讲道理?还讲的是他们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朝廷法度?
这位秦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
秦少琅没有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他继续发难,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家郡尉,坐视匪患糜烂,拥兵自重,是为不忠!”
“我蓝田军民,浴血奋战,荡平匪寇,你却在此刻兵临城下,意图抢夺战功,坐收渔利,是为不义!”
“无兵部调令,擅动兵马,形同谋逆!”
“似你这等不忠不义,形同谋逆之师,也敢自称官军?”
“我呸!”
他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不是在辩解,不是在乞求,而是在审判!
他将“官军”的合法性外衣,一层一层地,无情地撕了下来,将他们钉在了“叛军”的耻辱柱上。
城墙上,原本惶恐不安的民壮们,渐渐听明白了。
原来这帮人不是来救他们的,是来抢东西的!
原来他们出兵,是不合规矩的!
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从每个人心底升起,迅速取代了恐惧。
“对!他们是假官军!”
“想抢我们的功劳,没门!”
刘三更是兴奋地涨红了脸,他挥舞着朴刀,带头怒吼:“滚回去!滚回你娘胎里去!”
士气,在这一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凝聚了起来。他们不再是面对官军,而是面对一群打着官军旗号的强盗!
城下的校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搞蒙了。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城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们你们想造反不成!”
“造反?”秦少琅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蔑视,“我看想造反的,是你家郡尉吧?”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蓝田县,我保了。城中缴获的匪徒首级与罪证,不日将由我亲自押送上京,直达御前,呈交兵部与大理寺!”
“他若识相,现在就带着你的人滚。若是不识相”
秦少琅的声音顿了顿,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那校尉。
“熊匪的脑袋,就是你家主子的下场!”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押送上京!直达御前!
这几个字眼,彻底击溃了那校尉的心理防线。他看着城头那个青袍身影,在火光下显得高深莫测,再联想到那匪夷所思,一箭穿颅的神射之术。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这城里,难道真的住着一位京城来的大人物?是那种奉了密旨,微服私访的钦差或者皇亲国戚?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猛地一拉马缰,拨转马头,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敢再说,仓皇地向着本阵逃去。
城墙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