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七国之中蕞尔之地,国力本就疲弱不堪。若有明君贤臣,上下齐心,效仿春秋小国奋发图强之志,未必不能创造以弱胜强的奇迹。
奈何,韩国做不到。
国势江河日下,庙堂之上却依旧为一己私利争权夺势,内耗不休。
早在韩非归国时,这幅光景便已呈现。
韩王昏聩,权柄被大将军姬无夜与相国张开地两大势力瓜分角力。尤以姬无夜为甚,为固权位,不惜在新郑大行恐怖之事,令都城人人自危。而此人倚仗与血衣侯白亦非的铁盟,将军权牢牢攥于掌中。韩王明知其豺狼之心,却不得不倚重。
这看似无奈之举,细究之下,却也透出韩王安几分隐忍的能耐。世人只道其无能,却不知姬无夜坐大,乃其父王在位三十馀载所种之果。长平惨败后,韩国一蹶不振,复遭楚国侵凌,正是姬无夜领兵击退楚军,赢得了先王极致宠信,也埋下尾大不掉的祸根。
待韩王安继位,姬无夜已成心腹大患。如此危局下,他能扶植张开地与之抗衡,勉强维系权力平衡,实属不易。
或许正是窥见父王这份制衡之术,韩非才自信能改变韩国,若韩王对姬无夜一味纵容,他断无机会。
在楚国期间,徐青虽欲铸就四阶之剑,却也未强求。途中他不断锤炼铸剑技艺,铸造低阶剑器积累经验,偶遇顺眼之人,亦不吝赠剑。兜兜转转,他最终又踏入了韩楚边境,重回韩国。
沿途无人同行,徐青便结合原着线索与自身见闻,思索韩国种种乱象,聊以排遣寂聊。
他早已习惯独行,然山重水复间,仍不免偶生孤寂。
思绪转到韩非,又不禁唱叹。
终究,人算难敌天算。
韩王安的暴毙,将一切推入不可收拾的深渊。
纵使在原轨迹中,韩非终其一生也未能以法度扳倒姬无夜,但那已是后话,至少他曾与之周旋良久,步步削弱其党羽。
如今却截然不同,旧王暴毙,储君失踪,国不可一日无主,在一番惊心动魄的权力搏杀后,新君火速上位。
为了那一顶王冠,新君毫不尤豫地倒向了手握重兵的姬无夜。
张开地这位相国顿失凭依,纵使名位尚存,也无力抗衡势力急剧膨胀的姬无夜,处境维艰。
韩非的境遇更是急转直下,身为司寇,执掌刑律,他本可借国法审办冤案,直指夜幕恶行。
但他忽视了一点:君王,凌驾于国法之上。当君王执意偏袒,纵使铁证如山,法亦难彰其威。
如今便是这般光景,韩非屡破奇案,桩桩件件皆指向夜幕爪牙,却因新君庇护,惩处轻如鸿毛一最重不过罚俸数月。
要知道那些人所犯之罪,依律皆当诛!
重回韩国,徐青感慨颇多。
这片被司徒万里视作“泥潭”的是非之地,于他而言,却是用来验证某些想法的绝佳场所。
楚南公现身,岂止是让他见识“传世”之剑、参悟四阶奥秘?一路行来,研读阴阳家典籍,其中诸多凶险秘法令他萌生奇想,或可尝试融入铸剑之道。加之离楚前便有重返韩国之意,诸般缘由交织,归来自是顺理成章。
楚国广袤,离境已耗费不少时日。
韩国则不同,经年累月遭周围国家蚕食鲸吞,疆域日渐萎缩。
徐青甫一入境,稍加探听,韩国剧变便了然于心。
“数月之间,已是天翻地复。”徐青轻叹一声。
从他离开至归来,不过数月。
韩国政局,却已翻天复地。
新王何人?亦非出人意表—一正是韩国四公子韩宇。
此人昔日刻意经营贤名,实则包藏祸心,原着中,天泽袭击太子府时,他便曾遣属下混入,意欲刺杀韩国太子。而后太子脱困,却因落水意外身亡。看似自然,实则诸多细节疑点重重,可以确定与韩宇相关。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眼看王位唾手可得,选择与姬无夜同流合污,不足为奇。
“那么————你的棋,又该如何走下去?”徐青暗自思忖,目光再次投向韩非。
与原着相比,韩非如今的处境,艰难何止十倍。
他一路前行,直向新郑。
途中,又闻一事。
为笼络姬无夜,新君韩宇再做了一桩交易—一—赐婚。
他将自己的妹妹,红莲公主,赐婚给了姬无夜之子姬一虎。
因先王新丧未久,丧期未满,目前仅定下婚约。正式成婚,须待一年丧期之后。
此前在南阳,初闻韩王暴毙,徐青与司徒万里无心探究后续波澜,径自离去,远离韩国是非,辗转楚都陈郢、寿春,因在楚获利颇丰,更无暇他顾。
此番重返故地,方知韩国这数月的天翻地复。
当日韩王安身死,储位空悬。
起初众人所图,自是寻回太子。
奈何搜寻失败。
虽未寻回太子,却并非毫无所得—一红莲公主回来了。
并非他们找到了天泽,恰恰相反,雪衣堡大火之后,天泽便如人间蒸发,即便白亦非欲除之而后快,亦是查无音信。
偏偏此时,红莲公主独自归来。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无人知晓。
只知归来的公主,不复往日明媚如骄阳,变得沉郁寡欢。
众人只道她因父王暴毙而伤恸,也无暇他顾。
岂料归来后的她,处境非但未好转,反沦为政治棋子,成了韩宇拉拢姬无夜的工具。
新郑城。
客栈之中,徐青赁下一间房室。
昔日司徒万里忧心忡忡,怕徐青因翡翠虎之事遭姬无夜报复。
徐青却浑不在意。
诚然,翡翠虎之死,他是幕后推手,他也曾铸剑数柄,分落姬无夜、卫庄、
天泽等人手中。
但他始终置身局外,更多是隐于幕后的推波助澜者,除与卫庄、韩非几面之缘,几乎不在外人前露面,连面见天泽时亦是面具遮颜。
“有趣,这紫兰轩竟还伫立不倒?姬无夜未曾倾复此地么?”
徐青立于窗边,眺望不远处那灯火辉煌的华丽楼阁。
原着中,因赢政风波,紫兰轩遭受焚毁,事后韩非以翡翠山庄补偿紫女。
如今,它凭何在此屹立?
须知韩宇继位后,姬无夜权势如日中天,张开地已遭全面压制,韩非与之同盟,也无力抗衡,更遑论韩非屡屡触怒姬无夜,他常出入紫兰轩,并非秘密,卫庄亦从未隐匿。
如此多的对手聚于一处,若他为姬无夜,纵不令其关门大吉,也必时常搅扰,使其鸡犬不宁,生意难做。
可眼下看来,竟似风平浪静。
眼下时值黄昏,紫兰轩华灯初上,门前车马络绎,足见其生意兴隆。
“既已归来,便去会会故人吧。”
徐青淡淡道。
他对此地的风浪很有兴趣,更关注的,却是那些曾铸之剑的动向。
当初铸剑入局,便是期待它们能在韩国掀起波澜。
只因动静越大,他所获得的声望便越高。
然除天泽掀起些风浪外,其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回响一这令他颇感失望。
要知道,后续楚国铸剑,为他赢得了煊赫声望,至今在楚,“徐子”之名,依旧极为响亮。
欲铸四阶之剑,材料与特性至关重要,徐青当下所缺,正是足以升级特性的声望。
既无人挑动风雷,那他便来搅动这潭死水。
而收割声望最快之法,莫若点燃一国之乱局,韩国,这混乱而孱弱之地,正是上佳的试剑场。
紫兰轩内,依旧笙歌鼎沸。
徐青如旧日般踏入其中。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与从前不同,今日的她妆容更为典雅、明丽。
“真的是你?”紫女见到徐青,眸中掠过一丝真切的惊讶。
她方才一直在二楼凭栏凝望门口,瞥见徐青身影时,尤疑片刻,这才下来确认。
“久违了。”徐青神情温煦,含笑致意。
虽对徐青的到来颇感惊讶,紫女最终还是将他引至紫兰轩的雅间之中。
“怎不见韩非与卫庄?”落座接过紫女递来的酒水,徐青淡淡问道。
他本以为踏入紫兰轩,便能见到那两位。
“你当真对韩国如今的局势一无所知?”紫女眸光深邃,瞥了他一眼。
徐青默然,“看来是我多言了。”
“我还道紫兰轩照常营业,生意未减,他们仍会如往常般聚首于此。”
紫女轻叹一声:“正因他们不再往来此地,紫兰轩方能继续营业。”
“无论如何,紫兰轩在新郑经营多年,我与诸多权贵皆有交情,只要不再卷入那些纷争,自然可以开门迎客。”
“但若执意与九公子他们交好————”紫女话锋微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某些人,未必容得下这方寸之地。”
“所以,你选择了与他们切割?”徐青有些讶异地看向紫女。
紫女并未直接回答,只道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看这紫兰轩看似繁花似锦,又怎知窗外————无人窥视?”
她目光投向窗外。
天色渐暗,一只乌鸦悄然栖于枯枝之上,如墨点般融入暮色。
徐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亦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