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天命太玄乎,还是人定胜天吧!
寿春的城郭在徐青身后渐远,他未有一丝回顾。
将给司徒万里私人订制的剑交给对方后,又待了几天,便没有任何留恋,直接离开。
司徒万里纵有百般不舍,也只能目送那青衫背影消失在驿道尽头。
离别之际,他殷殷叮嘱,更将农家分布于楚地的几处商业据点告知徐青,若需铸剑奇材,可凭密信经由这些据点传递,他必竭力调度。
对于司徒万里的好意,徐青自然是心领了。
但感动,倒也没有太多。
他太清楚司徒万里是一个什么人了。
眼下对自己这么热情,只是因为有利可图而已。
若没有利益的话。
司徒万里会第一时间和你进行切割。
“天下虽大,泰半入楚。”
此言虽显夸张,楚地之广袤却是不争。
徐青并未急于离楚,反而选择在这方水土游历。
世人皆知吴越宝剑冠绝天下,却不知楚地锋芒亦不遑多让。昔年越灭吴,楚又吞越,那流传千年的吴越铸剑秘技,连同其地的精魄,终是落入了楚人囊中。
这也是为什么剑谱这东西,会在楚国流传出来的原因。
风胡子的话语,常在徐青心湖间低徊。
他更遍阅诸多古籍,读尽了那些铸剑师的生平。
偏执、虔诚、乃至疯魔—一是他们共通的底色。
他们十年磨一剑,视剑为世间至珍之物,倾注心血如痴如狂,不惜骨肉至亲,燃尽己身性命,方得以锻出一柄柄流传千古的名剑。
神剑有灵!
这“灵”,何尝不是铸剑师用血泪谱写的悲歌绝唱?
徐青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如此极致。
铸剑于他,终究是一门技艺,一份营生。
他的心,不够诚。
纵使他能锻造华美绝伦的剑器,更仰仗系统赋予的奇异能为,令其技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舍剑之外再无他物”。
这是剑客的至高境界,亦是铸剑师毕生的执念。
但却不是他的路。
“升级的路,大概已经清楚了。”徐青在楚地山野小径间穿行,思绪随脚下蜿蜒的路一同延展,“三阶与四阶的天堑,便在灵之一字。风胡子所言,欲铸神剑,需天时、地利、人和交相辉映,引动天地异象。但有灵之剑,未必都是神剑,只要能够搞出所谓的灵韵,就行了。”
这段时间,他潜心钻研古籍,尤其是那卷剑谱,其上风胡子的批注,他早已烂熟于心。
他渐渐明白当日风胡子为什么要说“宿命”了。
这是一个剑的世界。
有些剑,或许潜沉多年,一朝遇得合契其心的剑主,便会如潜龙出渊,锋芒震动八荒。
他甚至忆起那部剧场版的内容。
九天玄女降临此世,以天外陨铁为蚩尤铸造蚩尤剑,蚩尤持剑入魔道,引得神州浩劫————
无论那部剧场版和当下这个世界有没有联系,都改变不了此世之中,“剑”那非比寻常的地位。
无数与剑相连的传说,令世人习惯将其与天命、宿命紧紧勾连。
“不过显然,我是不信这种东西的,毕竟宿命论那一套,早就已经过时了,这年头,讲究的乃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徐青撇了撇嘴,对风胡子的说法,嗤之以鼻。
但徐青也知道,在陈胜吴广喊出那句“王侯相将宁有种乎”之前,宿命、天命这一套,在这个时代,还是有很多人相信的,否则那些人,也不可能去追求苍龙七宿。
随即,又想到了那玄之又玄的孕灵之法。
“应天命而生,肩负使命降临世间的剑,是为天时;借地脉灵韵滋养,孕育灵性的剑,是为地利。这两个玩意儿,太玄乎了,我把握不住。”徐青目光投向莽莽群山,“所以,最容易实现的方法,便是人和了,即人定胜天!”
风胡子所说的人和。
乃是指一柄剑在天下流转多年,历经数代剑主心神浸润,逐渐滋生灵性。
但这过程,太过漫长,而且,依旧是很玄乎的东西。
徐青所想的人和,则不同。
他先是想到了一条邪路。
那就是,滋养邪剑、凶剑,邪剑之所以是邪剑,是因为其凶煞无比,而这样的剑,徐青还真的铸造出了几柄。
曾经的在韩国铸造的“天怒”、“泪痕”都是此类之剑。
尤其是前者。
除去嗜血之能之外,更是能够激发持剑者内心的贪欲,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噬主。
徐青想要知道,若那样的剑,屠戮的生命足够多,凶性在强大到极致之后,是否会从中滋生出一种魔念,魔念,换个角度,其实也算是一种灵性嘛,只是其中的灵是魔灵,是凶灵。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想法,都需要一一去验证。
虽然滋生出了蕴养邪剑的想法,但徐青却未即刻折返韩国。
楚地潦阔,山河壮丽,岂能匆匆一瞥?
况且,机缘难料,或许下一刻,便能撞见一处风水宝穴,借地利铸就灵剑,又或逢天降异象,引动天时。
毕竟,风胡子都讲宿命论了,徐青虽然不信剑有什么宿命,但难免会幻想一番自己运气很好的事。
楚地巫风盛行,民间祠庙林立。
暮色四合,徐青寻得一处荒山野庙栖身。
神象残破,面目难辨。
——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斑驳的壁画,他忽忆起与雪女初遇的雨夜,彼时情境与此何其相似。
这念头一起,他便疑心今夜恐有风波,或有不速之客扰人清静。
然而,夜尽天明,唯闻山风穿廊。
或许,只因昨夜无雨。
毕竟,雨夜才是故事滋生的温床。
继续前行,路旁一间孤零零的酒馆闯入视野。
此地偏僻,十里无村店。
馆内坐着些携刀佩剑的江湖客,却无人饮酒,亦无交谈,空气凝滞如铁,杀机在沉默中悄然弥漫,仿佛一点火星便能引爆。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徐青眉峰微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脚步未停,转身便退。
身形刚隐入馆外树影,身后便骤然爆发出金铁交鸣与凄厉惨嚎。
刀剑劈砍声、桌椅碎裂声、垂死呻吟声————瞬间撕裂了山野的寂静。
徐青暗自摇头,心生感慨,这年头,开在荒野的店,真是提着脑袋做生意。
江湖人斗狠撒野,打砸抢掠后扬长而去,哪管店家死活与满地尸骸?
他并未远离,只在林间静候。
不多时,酒馆残破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一个浑身浴血的中年男人跟跄而出,手中紧握一柄锯齿狰狞、豁口遍布的残剑,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尘土中砸开朵朵暗红。
“身手不错嘛!”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响起。
男人浑身一凛,如受伤困兽般循声望去。
树影下,一袭青衫的年轻人负手而立,气度沉凝。
“你也是来杀我的?”男人声音嘶哑,残剑横胸,满是血污的脸上写满戒备。
他能从馆内修罗场中杀出血路,感知自非常人,此刻清淅捕捉到对方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独特气息。
“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徐青不答反问。
男人一怔,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你究竟何人?”
“一个不愿惹麻烦的过客罢了。”徐青目光扫过他手中残剑,唇角微扬,“酒馆之中杀机尽系于你一身,本以为你必死无疑,未曾想你竟能破局而出。我对你身上的故事,倒生出几分兴趣。若说得精彩————”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或许,能送你一份合用的礼物。”
跟随司徒万里久了,习惯了将剑器送入拍卖行待价而沽,徐青几乎忘却了昔日的喜好,投资江湖侠客。
如今,经风胡子点破“灵性”之秘,他决意重拾旧业。
只是此番,不再广撒网式赠剑,而要寻觅“合适”的剑主,赠予“契合”之剑。
他主要所求,也不是这些剑主能否给他带来声望,而是想要看看当剑与剑主心神相契,历经江湖血火浇灌,那冰冷的金属深处,是否能悄然孕育出一缕————
灵韵?
自己的方法,他想要尝试。
风胡子所说的人和之法,纵然玄乎,他也打算试一试。
多准备几条路,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中年男人眸光暗沉,警剔地打量着徐青。
短暂的言语往来,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似乎并不是为追杀自己而来。
这是个不幸中的万幸。
酒馆里那些亡命徒的鲜血尚在剑尖温热,他自己的气力却也几乎被撕扯干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翻开的伤口。
“换个地方。”男人声音干涩沙哑,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徐青的身份固然令他好奇,但这里也不是久谈之地。
眼下,安全是第一位的。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愈发浓密的林影间。
男人一边疾行,一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简陋布条,粗暴地按压、捆扎着身上几处翻卷的伤口,动作间牵出阵阵痛楚的闷哼,鲜血渗进粗布,暗红在移动的月光下迅速晕开。
直到深入一片林木环绕的空寂之地,确认再无异响,男人才停下脚步,重重倚靠在一棵粗糙的老树上。
“我叫朱英。”他喘息着报出名字,嗓音疲惫但清淅。
“你就是朱英?”徐青眉峰微动,语带一丝了然的审视。
“你知道我?”朱英猛地抬眼,惊讶中带着更深的警剔。
这个名字在楚国并非寂寂无名,却也并非随时能被陌生人叫破。
“略有耳闻。”徐青的声音依旧平淡,如同讲述一件旧闻,“听说春申君曾有一位门客,唤作朱英。”
“不错。”朱英的眼神黯淡下去,泛起复杂的苦涩,“若天下没有第二个朱英,那便是我了。”
他停顿片刻,往事如沉重阴云压下,“君上在世时,我屡次进言,劝他提防李园那奸贼————可惜,忠言逆耳,他听不进半个字。”
他长长叹息,象是要吐出胸中所有的郁结与无奈,“我预感到大祸临头,只得提早离开寿春————”
“可恨!”他咬紧牙关,伤口因情绪的波动又隐隐作痛,“万万没想到,君上殒命之后,李园那厮不知从何处得知我曾进谏,他连一个早已远遁的人都不肯放过————不依不饶,派人一路追杀至此!”
“这真是————无妄之灾!”
朱英叹息不已。
他倒不是惋惜春申君黄歇,毕竟,当初他就屡次提醒过春申君,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他只觉得自己很倒楣。
自己都提前逃了,结果还是被李园的人给找到。
想到这里,他又猛然警剔的看向徐青,“你不是李园的人吧?”
“我和李园无亲无故!”徐青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