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威的定心丸效果显着，但对手的反扑，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隐蔽。它们没有选择直接对抗司法调查——那太蠢，而是悄然开辟了第二战场：舆论。
最先是在清源本地一些活跃的社交媒体群、贴吧和论坛里，开始出现一些“理性讨论”的帖子。标题往往耸人听闻：《是刮骨疗毒，还是自断经脉？——浅议清源当前“运动式”清理对民营经济的冲击》、《保护国有资产，就可以无视程序正义、践踏企业家尊严吗？》、《贺广财或许有错，但否定了他的全部，就是否定了清源民营经济的半壁江山？》
发帖人大多是新注册的小号，或者一些看似“中立客观”的本地知名网友。帖子内容乍一看颇有迷惑性：他们会先“肯定”清理国有资产的必要性，话锋一转，开始列举“三资清理”工作开展以来，一些企业（尤其是与“永丰系”有业务往来的企业）遇到的“困扰”——账户被冻结影响正常经营、审计人员频繁上门“干扰”生产秩序、合作伙伴因担忧而取消订单、银行贷款审批莫名变慢将这些个案拼凑起来，描绘出一幅“营商环境急剧恶化、民营企业家人人自危”的惨淡图景。
然后，他们会“客观”地提到贺广财，承认他可能存在问题，但笔锋一转，开始列举贺广财旗下的企业如何解决就业、如何纳税、如何捐款助学修路，甚至引用一些未经证实的“内部消息”，暗示贺广财之所以被查，是因为“得罪了人”、“不懂政治”、“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报复”。字里行间，将贺广财塑造成一个“有原罪但更有功劳”、“被权力斗争牺牲”的悲情企业家形象。
这些帖子很快被一些本地自媒体公众号转载、加工，配上更具煽动性的标题和图片，在朋友圈和微信群广泛传播。评论区里，也迅速出现了一批口径一致、情绪激动的“网友”，或痛心疾首于清源经济“即将被搞垮”，或为贺广财“喊冤叫屈”，或直接质疑、攻击李双林和工作组“滥用权力”、“搞政治运动”。
紧接着，一些省级的财经类自媒体和网络论坛，也开始出现类似内容的文章，视角拔得更高，将清源的“三资清理”与全省“优化营商环境”的大政方针对立起来，质问“难道发展经济要靠整垮民营企业来实现？”，隐晦地批评某些地方“为了政绩不惜杀鸡取卵”。
舆论的迷雾，开始悄然弥漫。真真假假的信息混杂在一起，对不了解内情的普通民众和外地投资者，产生了不小的迷惑和担忧作用。县政府宣传部门和网信办的舆情监控屏幕上，相关话题的热度指数开始快速攀升，负面情绪占比不小。
“县长，你看这些帖子，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张帆拿着平板电脑，指着上面几篇点击量很高的文章，气得脸色发红，“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贺广财养活工人？他那是用非法攫取的国有资产给自己脸上贴金！干扰企业？我们审计调查的都是有明确线索涉嫌违法违规的企业！这帮水军，太可恶了！”
李双林仔细浏览着那些文章和评论，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这种舆论战的手法，他并不陌生。当事实和法律上处于劣势时，搅混水、带节奏、博同情，是某些人惯用的伎俩。
“急了。”李双林放下平板，笑了笑，“这说明我们的调查触动了他们的核心利益，他们开始害怕了，所以想用舆论来施压，干扰我们办案，甚至逼迫我们让步。”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立刻组织反击？让宣传部门发通稿澄清？或者联系网信办删帖？”张帆问。
“删帖？那是下策，只会给人留下‘心虚’、‘压制言论’的口实。”李双林摇头，“发通稿澄清？效果有限，公众对官样文章信任度不高，而且容易陷入和对方在细节上纠缠的泥潭。”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他们想打舆论战，那我们就陪他们打。但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去解释那些莫须有的指控。我们要跳出他们设定的框架，掌握主动权。”
“您的意思是？”
“他们攻击的点，无非是‘破坏营商环境’、‘针对民营企业’、‘搞运动式清算’。”李双林转过身，目光锐利，“那我们就用事实告诉所有人，我们清理的是什么，保护的又是什么！”
他思路清晰地下达指令：“第一，宣传部、网信办，启动舆情引导应急预案。不直接删帖封号，但组织我们自己的网评员队伍，用老百姓听得懂的语言，在相关话题下进行理性讨论，重点普及‘三资清理’的政策目的、揭露国有资产流失的常见手法和危害，用具体案例（隐去敏感信息）说明一些所谓‘民营企业’是如何寄生在国有资源上吸血壮大的。要接地气，有数据，有故事。”
“第二，让工作组整理一份阶段性成果通报。不要光说套话，要具体：截至目前，清理核销了多少虚增的国有资产？追回了多少被侵占的资金和资产？发现了哪些典型的腐败和利益输送手法？拟对多少名涉嫌违纪违法的干部和企业家采取何种措施？这份通报，要以图文并茂、通俗易懂的方式制作出来。”
“第三，”李双林顿了顿，“准备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张帆一愣，“现在？会不会太敏感？案子还在侦查阶段”
“不是关于贺广财个案细节的发布会。”李双林解释道，“是‘清源县优化营商环境、保护合法权益工作阶段性情况通报会’。主题就围绕两点：一，县委县政府依法保护所有守法经营市场主体合法权益的坚定决心和具体举措（可以公布我们之前支持‘未来动力’等企业的案例）；二，县委县政府坚决打击侵吞国有资产、破坏市场公平竞争秩序等违法行为的坚定立场和初步成果（公布部分已查实、可公开的案例）。把‘保护’和‘打击’的关系讲清楚，把我们的政策和行动阳光化。”
“高明！”张帆眼睛一亮，“这样既回应了舆论关切，又占据了道德和法理制高点，还把公众的注意力从贺广财个人身上，引导到更宏观的公平正义和发展主题上！”
“第四，”李双林眼神微冷，“让赵铁军那边，通过技术手段，追查一下这些网络帖子和水军的源头。看看资金是从哪里流出的，指令又是从哪里发出的。这不是为了公开抓捕（暂时不动），而是做到心中有数，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舆论。”
“是！我马上安排！”张帆干劲十足地去了。
李双林重新坐回办公桌后。舆论的迷雾已经升起，对方想用这种方式干扰视线、施加压力。
但他偏要在这迷雾中，点燃一盏明灯，用事实和法律的光，刺破一切谎言与伪装。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人心。
他拿起笔，开始亲自草拟新闻发布会的核心讲稿提纲。
窗外，阳光正好。但网络世界里的暗战，已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