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转过头，那双融汇着瑰丽星辰与珍稀宝石色泽的眼眸，平静地落在格林脸上。
他确实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身着仙舟标准文官服饰、气质却似乎有些难以捉摸的年轻男性。
无论是现实还是过往的交易记录中，都没有这张面孔。
仙舟人……？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一丝极淡的警惕与评估，在他眼底深处掠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但常年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以致命赌局着称的“石心十人”之一，早已习惯了不将真实情绪表露在外。
他只是微微挑起形状优美的眉梢，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随即又被一种礼貌的、略带兴味的微笑取代。
“哦？”
砂金的声音依旧温和悦耳，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
“被您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些眼熟。”
他顺水推舟，没有拆穿格林这明显是套近乎的开场白，
“或许在某个星际港口，或是某次无关紧要的聚会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格林心中暗笑，脸上却露出“果然如此”的释然和更多“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正是正是！我就说嘛！您这样……呃，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见过一次怎么会忘！”
他顺势上前半步，自然地将自己归入“故人”行列，语气热络，
“自我介绍一下，青锋，来自罗浮仙舟，是个小小文书官，这次随团来长长见识。”
“青锋文书，幸会。”砂金微微颔首，礼仪无可挑剔，目光却未离开格林的脸，仿佛在细细描摹他的每一丝表情，
“在下砂金。很高兴能……再次相见。”
砂金……
格林迅速在记忆中搜索银狼提供的基础资料。
这个名字……似乎与某个庞大的商业组织——“星际和平公司”有关？而且是其中地位颇高的“石心十人”之一？
具体细节有些模糊，但“很有钱”、“善于交易与博弈”、“危险”这几个标签隐约对得上。
难怪出手如此阔绰，随地撒宝石。
砂金……还真是个听起来就金光闪闪、贵气十足的名字。
格林心思电转，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真诚灿烂，仿佛只是单纯感叹！
“砂金阁下！好名字，一听就让人联想到财富与……嗯，坚固的价值！”
他搓了搓手，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地看向砂金，图穷匕见！
“那么，砂金阁下，既然咱们也算是‘故人重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匹诺康尼……您看，这都快到饭点了，相逢即是缘，要不……您请我吃顿饭？咱们边吃边聊，好好叙叙旧？”
“……”
砂金脸上完美的微笑，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
他见过太多接近他的人，或为利益，或为情报，或为寻求合作乃至庇护，但如此直白、如此……理直气壮地要求“请吃饭”来“叙旧”的，还真是头一遭。
请吃饭？叙旧？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可能性。
这个自称“青锋”的仙舟文书，是真的蠢到以为这种拙劣的搭讪能成功，还是故意装傻，别有目的？
认出他是公司“石心十人”，所以想攀附？
或是仙舟方面派来的试探？
甚至……与家族内部那摊烂事有关？
就在刚才，那位优雅却强硬的橡木家系家主星期日，刚刚用“同谐圣洗”这种不容拒绝的方式，“邀请”他协助解决家族内部的一桩“小麻烦”！
在17个系统时内，找出潜伏的叛徒。
作为“回报”，星期日承诺会给予他活命的机会。
时间，从那一刻开始滴答作响。现在，还剩下大约15个系统时。
15个系统时……时间不算宽裕，但还够用。
砂金迅速权衡。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仙舟故人”，虽然举止古怪，目的不明，但或许……也能成为一个观察的窗口，一枚意外的棋子，甚至是一个分散某些人注意力的烟雾弹。
在匹诺康尼这潭深水里，多一个变量，有时未必是坏事。
心思既定，砂金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生动起来，甚至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故友重逢”的欣然。
“当然，青锋文书。您说得对，相逢即是缘。”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附近恰好有几家不错的餐厅，环境尚可，不如我们移步，边吃边聊？我也很想听听，仙舟最近的趣闻。”
成了！
格林心中一定，面上更是热情。
“那太好了！砂金阁下果然慷慨！请，请！”
两人各怀心思，并肩走入繁华的街巷。
砂金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带着格林拐进一条相对安静、两侧店铺门面低调却格调高雅的街道，走进一家名为“云巅回廊”的餐厅。
餐厅内部果然如其名。
整个用餐区域仿佛悬浮于一片柔软洁白的云海之上，脚下是半透明的、流转着微光的地板，能看到下方缓慢飘动的云气。
桌椅家具线条简约流畅，材质温润，点缀着鲜活的花草与小巧的流水造景。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植物香气与隐约的食物芬芳。侍者穿着得体的制服，安静而高效。
他们被引至一处位于“云廊”边缘的半开放包厢，视野极佳，可以俯瞰下方如梦似幻的“黄金时刻”街景，又保证了谈话的私密性。
侍者奉上精美的电子菜单。
格林接过，打开一看，心中再次咋舌。
菜单上的菜肴名称一个比一个华丽抽象：“星海沉浮录”（疑似海鲜拼盘）、“琥珀时光炖煮”（不知道是什么肉）、“虚空之吻甜点”（完全想象不出）……
后面的价格更是让人眼晕，动辄几千上万的信用点。
真是朱门酒肉臭……不过，反正不是我付钱。
格林本着“虽然吃大户但也不能太离谱”的原则，随意点了几个名字相对正常、价格居中的菜品和一杯饮料，便将菜单递还给侍者，一脸真诚地看向砂金：
“砂金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
砂金正在浏览菜单，闻言再次顿住，抬眸看向格林，那双瑰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错愕”的情绪。
好人？这个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与他相关的评价中了。
他放下菜单，饶有兴致地看向格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哦？青锋文书为何……如此认为？”他很好奇对方能编出什么理由。
格林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桌上的菜单，表情无比“真挚”。
“你看啊，先是在大街上随手送那么漂亮的宝石给陌生人，现在又请我这个‘故人’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吃饭……在我印象里，只有真正善良、慷慨的好人，才会这么做。”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们仙舟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您这简直是把‘乐’分享给了更多人嘛！”
宝石？呵……
砂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玩味。
原来是因为看到了他“赠送”宝石的举动，才认定他是“好人”和“肥羊”么？
这个理由……简单得有些可笑，也天真得有些……有趣。
如果对方知道那些被送出的“宝石”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它们后续会在“幸运儿”身上引发何种“有趣”的连锁反应，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些可不是普通的装饰品，而是……
不过，他并不打算解释。
“原来如此。”
砂金轻笑出声，似乎被格林这番“质朴”的赞美取悦了。
他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皮质手包中，再次随意地掏了掏，拈出一颗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呈现出清澈湖绿色、内部仿佛有细碎星芒流转的宝石，递向格林。
“那么，作为对‘好人’这个评价的回报。”砂金的笑容温和无害。
“这颗‘静谧湖光’，就送给青锋文书您了。按照我的习惯，它应该也能为您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运’。”
格林眼睛一亮，心中雀跃。
饭票之外还有外快！
这宝石成色看起来真不错，拿出去卖掉，应该能换不少信用点吧？
起码接下来几天在梦里的开销不用愁了！
他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双手接过那颗冰凉的宝石。
“这、这怎么好意思……真是太感谢您了，砂金先生！您果然是大好人！”
宝石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光滑微凉，内部的光泽流转也极其美丽。然而，就在格林的手指彻底包裹住宝石，指尖传来那坚实晶体触感的下一瞬——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尖锐得不合常理的违和感，如同细针般，骤然刺入他的感知！
并非视觉上的异常，宝石依旧璀璨。
也不是能量层面的剧烈波动，它内含的能量平静而微弱。
而是……某种更基础、更本质层面的不协调。
就像一幅绝美的画卷，凑近了看，却发现某一处色彩的过渡违背了物理规律。
又像一段悠扬的旋律中，混杂了一个无法被听觉捕捉、却能让灵魂产生错乱杂音的频率。
这宝石的“存在感”，与其说是一件天然或精心雕琢的矿物，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过于完美的符号，一个被强行赋予“宝石”这个概念与形态的异质物。
它的华丽，它的光泽，似乎都让人感觉到一股特殊的意味。
握在手里，非但没有让人感到愉悦或安心，反而隐隐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大锤敲击脑袋的震荡感。
格林脸上的“惊喜”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眉头难以抑制地微微蹙起。
他本能地调动了一丝力量、对规则与“存在”本质的敏锐感知，去“触碰”这颗宝石。
反馈更加清晰了。
这石头……有问题！
它不是装饰品，甚至可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宝石”。
它更像是一个载体，一个触发器。
砂金将格林脸上那瞬间的凝滞与细微的蹙眉尽收眼底，瑰丽的眼眸深处，一丝不易察觉惊愕与好奇悄然浮现。
哦？感觉到了吗？
这家伙……似乎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更加诡异。
他端起侍者刚刚奉上的、色泽清透的饮品，轻轻晃了晃，面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仿佛对格林的反应毫无所觉，只是温和地催促道。
“尝尝看，青锋文书。这里的‘初梦晨露’还不错。至于那颗小石头……就当是个纪念品吧。希望它，真的能给你带来好运。”
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杯壁与缭绕的冷气，牢牢锁定了格林握着宝石的那只手，以及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惊疑。
……
求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