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漫进鼻腔时,厉墨琛正垂着眼,看着苏暖蹲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客厅的水晶灯被调暗了大半,暖黄的光晕软软地裹着两人,空气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簌簌飘落的声响,还有苏暖指尖偶尔擦过他皮肤时,那轻得像羽毛拂过的触感。
他的右臂上划了一道不算浅的口子,是下午去接糖糖放学时,为了推开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小男孩,被路边的金属栏杆剐蹭到的。伤口不算深,却淌了不少血,把他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衬衫洇出了一大片刺目的红。
糖糖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小短腿迈得飞快,扒着他的胳膊哭得抽抽搭搭,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疼疼”,还不忘回头瞪那个闯祸的小男孩,活像只炸了毛的小奶猫。
苏暖接到电话赶来时,厉墨琛正坐在幼儿园的医务室里,任由校医用碘伏擦拭伤口。她冲进医务室的那一刻,脸色白得像纸,目光死死地锁在他流血的手臂上,嘴唇抿得紧紧的,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他看着她那副强装镇定却难掩慌乱的模样,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圈圈温柔的涟漪。
此刻,苏暖正蹲在他家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摆着一个医药箱。她的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手指很纤细,捏着一根棉签,蘸了碘伏,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
力道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可厉墨琛还是觉得,那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像是有一簇小小的火苗,正顺着皮肤蔓延开来,一路烧到心脏深处,烫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暖。
“忍一下,可能有点疼。”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厉墨琛“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鼻尖小巧而挺直,嘴唇的颜色是淡淡的粉。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那时他们还很年轻,没有那么多的误会和隔阂,没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时间真是个残忍的东西,它能把曾经的甜蜜碾碎成齑粉,也能把那些深埋心底的情愫,藏得连自己都快要找不到。
苏暖的动作很认真,也很仔细。她先拿生理盐水把伤口冲洗干净,又用碘伏反复消毒,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艺术品。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鼻尖上也沾了一点,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又莫名的好看。
厉墨琛看着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没有争吵,没有算计,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消毒水味,以及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栀子花香。
“你今天……”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苏暖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陪在我身边了。”
苏暖的动作顿了顿,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替他处理伤口。
空气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梧桐叶飘落的声音,和她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呼吸声。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苏暖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卷白色的绷带。她拆开包装,握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开始缠绕。
她的手指很灵活,绷带在她的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他的手臂,松紧适度,恰到好处。
厉墨琛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落在那卷白色的绷带上。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摔破了膝盖,母亲也是这样,拿着绷带,温柔地替他包扎。只是后来,母亲走了,再也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他。
苏暖,是第二个。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他很想问问她,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很想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很想问问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的位置。
可是他不敢。
他怕,怕得到的答案,会让他连现在这样的平静,都失去。
苏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皮肤,那触感很柔软,很温暖,像是带着一种治愈的力量。厉墨琛觉得,自己的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或者说,疼的感觉,早就被一种莫名的悸动所取代。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看着她抿紧的嘴唇,忽然觉得,就算是伤口再疼上十倍,一百倍,只要能换来这样的时光,也是值得的。
绷带一圈一圈地缠绕着,很快就覆盖了整个伤口。苏暖打了个漂亮的结,轻轻扯了扯,确认不会松开,这才松了口气。
“好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释然,“这几天不要沾水,不要做剧烈运动,记得按时换药。”
厉墨琛看着她,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他想说声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太过单薄,根本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苏暖收拾着医药箱里的东西,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什么。她的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厉墨琛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白色绷带上,忽然觉得,这卷绷带,好像不仅仅是用来包扎伤口的,它更像是一条纽带,把他和苏暖,又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卷绷带,指尖传来的触感很光滑,很柔软。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绷带的内层,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的皮肤。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苏暖收拾好医药箱,站起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到厉墨琛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手指轻轻摩挲着绷带。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不是绑得太紧了?我帮你松一松?”
厉墨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是。”他顿了顿,指尖依旧摩挲着绷带,“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苏暖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人看穿了什么秘密。她下意识地别过脸,不敢去看厉墨琛的眼睛,声音也有些不自然:“没……没什么吧,可能是绷带的线头。”
厉墨琛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心里的疑惑更甚了。他太了解她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只要一紧张,就会不敢看人的眼睛,说话也会变得结结巴巴。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绷带上,指尖的触感很清晰,那硌着皮肤的东西,不像是线头,倒像是……写了字的纸张。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解开了绷带上的结。
苏暖看到他的动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阻止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厉墨琛,你别……”
厉墨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苏暖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颤抖着。她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一丝羞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厉墨琛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
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被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伤口,还有……一张被紧紧贴在伤口旁边的,小小的纸条。
纸条是用糖糖最喜欢的粉色卡纸做的,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字迹稚嫩,却写得很认真。
厉墨琛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行字是:糖糖说原谅你了。
短短的七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他的脑海里炸开。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抬起头,看向苏暖。
苏暖的脸已经红透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是……是糖糖让我写的。她说,爸爸受伤了,肯定很疼,她不生爸爸的气了……”
厉墨琛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忽然明白了。
哪里是糖糖让她写的。
分明是她自己,借着糖糖的名义,说出了那句,原谅你了。
这些年,他知道,她心里有怨,有恨,有委屈。当年他的不信任,他的冷漠,他的伤害,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她的心上,这么多年,从未拔出过。
他一直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可他没想到,她会借着这样的方式,借着糖糖的口,说出那句原谅。
厉墨琛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看着那张小小的粉色纸条,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看着苏暖泛红的脸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酸酸的,涩涩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伸出手,轻轻拿起那张纸条,指尖微微颤抖着。
纸条很轻,很薄,却像是有千斤重,压在他的心头。
“苏暖……”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谢谢你。”
苏暖抬起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她别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泪光,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是糖糖原谅你了,不是我。”
厉墨琛笑了,笑得眼眶更红了。
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话里的口是心非。
他没有拆穿她,只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粉色的纸条,重新放回绷带的内层。然后,他又拿起绷带,一圈一圈地,重新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
这一次,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苏暖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暖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对相依相偎的剪影。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栀子花香。
厉墨琛重新绑好绷带,抬起头,看着苏暖,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苏暖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说的“它”,不仅仅是这卷绷带,更是那张纸条,那句原谅。
那天晚上,苏暖离开后,厉墨琛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白色绷带,看着那里面藏着的,小小的粉色纸条,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
他想起了糖糖那张稚嫩的小脸,想起了她哭着喊“爸爸疼疼”的模样,想起了苏暖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替他包扎伤口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等待,这么多年的煎熬,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早,厉墨琛没有去公司。
他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把手臂上的绷带剪了下来。伤口已经结痂了,不再流血,也不再那么疼了。
他把那张粉色的纸条从绷带里取出来,又找来一个精致的相框。相框是他特意让人定做的,原木色的边框,简单而大方。
他把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相框里,又把剪下来的绷带,轻轻铺在纸条的旁边。
然后,他把相框,挂在了自己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相框上,给那张稚嫩的纸条,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厉墨琛站在相框前,看了很久很久。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相框的边框,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他知道,这卷绷带,这张纸条,不仅仅是一份原谅,更是一份希望。
一份,关于他和苏暖,还有糖糖的,未来的希望。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一家三口,会真正地,永远地,在一起。
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