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华盛顿特区。
一架从旧金山飞来的航班,平稳地降落在杜勒斯国际机场。
陈飞和楚燕萍,在哈里森律师的陪同下,走出了航站楼。
华盛顿的风,比加州要冷得多,带着一股特有的、属于权力中心的凛冽和严肃。天空是灰蒙蒙的,就是这座城市给人的第一印象。
“感觉怎么样?”楚燕萍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侧头问身边的陈飞。
为了这次报告,陈飞特意换上了一身深色的西装,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沉稳了不少,但眉宇间那股锐气,却丝毫未减。
“没什么感觉,”陈飞说道,“不过是个换了个地方看病而已。”
楚燕萍知道他是在故作轻松,这几天,陈飞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准备那份报告的ppt了。他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一遍遍地修改,一遍遍地演练。那份ppt,楚燕萍看过,里面没有太多花哨的图表,但每一页,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对中医未来的深刻思考。
哈里森在一旁笑了笑:“陈医生,您这个心态很好。不过我得提醒您,米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可不是普通的医院。今天坐在台下听您报告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某个领域的世界级权威,或者手握着上亿美元科研经费的部门主管。他们的一个点头或者摇头,就能决定一项新技术的生死。
陈飞点了点头,“所以,我更要把我想说的话,说明白。”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早已等候在机场的出口。司机是一位沉默的中年黑人,他恭敬地为三人拉开车门。
车子平稳地驶上公路,窗外的建筑,也从机场的现代化风格,逐渐变成了华盛顿特有的,那种庄重、古典的联邦风格。随处可见的,是各种政府机构和纪念碑。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权力的味道。
“我们先不去酒店。”哈里森对司机说道,“直接去贝塞斯达,米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总部。”
“现在就去?”楚燕萍有些意外,“报告不是在下午吗?”
陈飞心里明白,这既是重视,也是一次提前的“摸底”。
对方想在正式的报告会之前,先亲身感受一下,自己到底是个夸夸其谈的骗子,还是一个真正有思想的学者。
车子在华盛顿郊区的贝塞斯达园区停下。这里就是米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总部所在地,一个占地由无数栋红砖建筑组成的庞大建筑群。这里没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但每一栋建筑,都显得厚重而有历史感。
这里,就是全世界现代医学的“大脑”和“心脏”。
在门口经过了严格的安检后,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白人女性,早已等候在那里。
“哈里森先生,陈医生,楚女士,欢迎你们。”她微笑着伸出手,“我是威廉姆斯博士的行政助理,我叫艾米丽。”
在艾米丽的带领下,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历届诺贝尔医学奖得主的照片,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现代医学史上的一座丰碑。
走在这里,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渺小的感觉。
陈飞的脚步很稳,他看着那些照片,眼神里没有敬畏,也没有胆怯,只有一种平静。
他自己今天来,不是为了挑战他们,也不是为了推翻他们。
他是来告诉他们,除了这条路之外,还有另一条路,一条同样可以通往生命真理的,更古老,也更智慧的道路。
艾米丽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小型的会客室。会客室的布置很简单,几张沙发,一个咖啡桌,墙上挂着一幅描绘人体经络的古画,显得有些不拘一-格。
“请稍等,威廉姆斯博士马上就到。”艾米丽为他们倒了咖啡后,便礼貌地退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漫长。
楚燕萍能感觉到,身边的陈飞,呼吸比平时要沉稳一些。她知道,他正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
陈飞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他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有些旧的格子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毛衣背心,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看起来更一位大学里的老教授,而不是手握大权的政府高官。
“陈医生,欢迎你来到华盛顿。”威廉姆斯博士的英文,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温和与清晰。他径直走到陈飞面前,热情地伸出了手。
“威廉姆斯博士,您好。很荣幸能受到您的邀请。”陈飞与他握了握手,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掌,温暖而又有力。
“请坐,请坐,不要拘束。”威廉姆斯博士在沙发上坐下,示意他们也坐。
他没有看哈里森和楚燕萍,目光一直饶有兴致地,停留在陈飞的身上。
“我读了你的论文,很多遍。”威廉姆斯博士开门见山,“也看了戴维斯教授的公开信。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这又是一次偶然的发现,就是我们过去几十年里,从传统草药中发现青蒿素或者紫杉醇一样。我们找到了一个有效的‘分子’,但对于其背后的‘理论’,我们依然一无所知。”
“但是,当我深入去了解你们筛选病人的方法,那个被你们称之为‘辨证’的过程时,我意识到,这次不一样了。”
威廉姆斯博士的眼神变了。
“你们不是在进行一次‘废医验药’的筛选,你们是在用一套完整的、自洽的理论体系,去指导你们的科学实验。你们先用中医理论,画出了一个靶子,然后再用现代科学的箭,去射中它。这个研究范式非常迷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陈飞,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所以,我想知道,陈医生,在你的眼中,中医的‘辨证论治’,它到底是一种古老的哲学思辨,一种依赖个人经验的艺术,还是一种可以被标准化,可以被重复验证的,科学方法论?”
这个问题,直接切中了要害。
这也是整个西方医学界,对中医最核心的疑问。
陈飞知道,他的回答,将直接决定今天这场报告的成败。
他没有回答,而是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这位满头银发的美国学者,说道:“威廉姆斯博士,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给您讲一个,我们华夏古代,关于‘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