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燕萍看着陈飞,心里一阵阵发紧。
她太了解商场上的那些手段了。这次的舆论攻击,背后那股力量的手法,专业、刁钻,而且时机抓得太准了。这不是普通的网络喷子能干出来的事。
“陈飞,”楚燕萍说得很轻,但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严肃,“这次的事,不只是网上骂几句那么简单。我担心……有人想偷我们的东西。”
陈飞正喝着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她:“偷?”
“对,偷。”楚燕萍坐直了身子,表情凝重,“用合法的手段偷。我刚才让方晴查了一下,我们目前的研究成果,除了那篇发表在《自然》上的论文,没有任何知识产权方面的保护。”
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已经散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把楚燕萍的侧脸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但她的眼神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陈飞皱起了眉头。他是个医生,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治病,怎么把中医的道理讲明白。专利、知识产权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他从来没想过。
楚燕萍看出了他的茫然,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啊,在医学上是天才,但在商业的丛林里,简直就是一只纯洁的小白兔。
“你想想看,”楚燕萍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的研究,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不是归脾汤的方子,那方子是公开的。也不是akk菌,那是自然界存在的。最有价值的,是‘通过中医辨证心脾两虚,来筛选出对akk菌水平调控敏感的人群’这个方法。这是一个全新的、精准的筛选病人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一座金矿。”
“现在,我们把这座金矿的位置,通过《自然》杂志,告诉了全世界。但是,我们没有在这座金矿周围,插上我们自己的旗子,没有划定归属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扛着锄头来挖。谁先挖到,甚至谁先在管理处登记说这块地是他的,那这金矿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楚燕萍的话,一盆冷水把陈飞从刚刚胜利的喜悦中彻底浇醒。
他懂了。
那些人,发动舆论攻击,把戴维斯捧上天,把他和中医理论踩到地里,就是想混肴视听。他们想让全世界都觉得,这个发现是“现代科学”的功劳,跟中医没关系。这样一来,他们将来“借鉴”、甚至直接照搬这个方法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用的是科学,又不是你中医那套玄学。
这心,太黑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飞沉了下来。他意识到,这不是意气之争,这是你死我活的利益之战。
楚燕萍看着他,眼神里闪过决断:“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我有个提议,趁着现在舆论对我们有利,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我们去一趟米国。”
“去米国?”
“对。”楚燕萍站起身,在会议室里踱了两步,思路清淅地说道,“去米国有三个目的。第一,戴维斯教授已经在那边了,我们可以当面跟他商讨下一步的合作计划,比如逍遥散的研究,必须把这位顶级的科学家,跟我们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米国是全世界知识产权保护最完善,也是规则最复杂的地方。我们要在那边,找到最顶级的知识产权律师,咨询如何对我们现有的研究成果,进行最全面的专利保护。”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陈飞,补充了第三点:“顺便,也让国内那些想搞小动作的人看看,我们已经走出国门,开始进行国际化的布局了。让他们掂量掂量,再想动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陈飞想了片刻。
楚燕萍的这个提议,每一步都打在了关键点上。他心里清楚,如果不能从法律层面,把这个研究成果的内核价值保护起来,那他们今天所有的胜利,都在明天,变成别人的嫁衣。
“好。”陈飞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在关键时刻,永远能保持冷静和锐利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去米国。”
他意识到,自己的事业,早已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了。楚燕萍、方晴、杨玥……这些女人,用她们各自的方式,为他筑起了一道道坚实的壁垒。
去米国,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一项研究成果,为了守护他们共同开创的事业。
三天后,海城国际机场。
陈飞和楚燕萍登上了飞往旧金山的航班。
头等舱宽敞舒适,楚燕萍脱下身上那件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露出里面包裹着成熟曲线的丝质衬衫。她优雅地坐下,舒展了一下长腿,那股成熟女人的风韵,立刻引来了周围几个商务男士不加掩饰的目光。
对于这些目光,楚燕萍早已习以为常,她只是要了一杯香槟,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而旁边的陈飞,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他一上飞机,就从包里拿出方晴为他准备的平板计算机,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平板上,是方晴连夜整理出来的,几十个关于中医药在国际上申请专利的案例。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陈飞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本以为,申请专利,就是把自己的发明创造写清楚,交上去就行了。可现在他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一个又一个失败的案例,看得他心里直往下沉。
比如,一个国内知名的中成药,想在米国申请专利,结果被驳回了。理由是,其药理作用描述为“滋阴补肾、益气活血”,这在米国专利法看来,是不明确的、无法验证的“功能性描述”,而不是明确的“技术效果”。
还有一个针灸疗法,想申请治疔某种疼痛的专利,也被驳回了。理由是,取穴和手法,依赖于医生的“个人经验”,缺乏客观的、可量化的“技术标准”,不具备“可重复性”。
“可重复性”“明确的技术方案”、“客观的技术效果”……这些冰冷的法律词汇,横亘在中医面前。
楚燕萍察觉到了陈飞情绪的变化,她睁开眼,侧过头,看到他的眉头,柔声问道:“怎么了?看什么呢,这么严肃。”
陈飞苦笑了一下,把平板递给她:“你看这个。我发现一个大问题。”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段分析报告无奈:“我们这次研究的内核,是‘心脾两虚’的辨证。但中医的‘辨证论治’这个体系,它本身就很难用现代专利法来保护。你看,专利法要求的是‘可重复性’和‘明确的技术方案’,简单说,就是你这个方法,必须写得象一份说明书,让任何一个有相关知识的人,照着做,都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中医的精髓,恰恰是‘因人而异’、‘同病异治’。同一个‘心脾两虚’,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千差万别。医生要根据病人的体质、年龄、地域,甚至是情绪的变化,来调整诊断的侧重和用药的配伍。这种高度个人化、依赖医生经验和悟性的东西,怎么变成一份冷冰冰的、标准化的‘技术方案’呢?”
楚燕萍听完,也愣住了。
她是个精明的商人,就理解了其中的矛盾。
如果强行把“心脾两虚”的辨证标准,写成几条干巴巴的征状罗列,比如“失眠多梦、食少腹胀、面色萎黄”,那很会被专利审查员质疑为“现有医学知识的简单组合”,缺乏创新性。
可如果不这么写,而是强调其中的“神、气、形”的整体判断,那又会被认为是“主观的、模糊的、不可重复的”。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结。
楚燕萍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次的米国之行,要比她预想的,艰难得多。
飞机在万迈克尔空平稳地飞行着,窗外是无尽的云海。但陈飞和楚燕萍的心里,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即将面对的,不只是商业上的对手,一个根植于不同文化和思维方式的,庞大的法律体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