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的风波,渐渐平息。
陈飞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上午门诊,下午带教,闲暇时便一头扎进戴维斯教授的实验室,和那群顶尖的科学家们,一起探讨中药与肠道菌群的奥秘。
这种纯粹而又充实的日子,让他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快乐。
他的医术,也在这种临床与科研的不断碰撞中,日渐精进。他开始尝试用“微生物组学”的思维,去重新审视一些古代的经方和疑难杂症,常常会有一些石破天惊的发现,让戴维斯教授都大呼不可思议。
这天上午,又是一个寻常的门诊日。
诊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在林晓琳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衣着十分考究,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但他整个人的状态,却显得异常的萎靡和烦躁。
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着一股长年被病痛折磨后的焦灼和绝望。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虽然穿着长袖衬衫,但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皮肤上,却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仿佛结了痂的疹子。
“陈神医,您好,我叫韩林。从京城过来的,是做做海鲜生意的。”男人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自报家门,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韩总,你好。别紧张,慢慢说,哪里不舒服?”陈飞一边洗手,一边温和地问道。
“我这病说出来都怕吓着您。”韩林苦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尴尬的神情,“我我得了一种怪病,三十多年了。”
他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陈神医,您看了就知道了。”
当他脱下衬衫,露出上半身时,饶是陈飞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韩林的整个前胸、后背,甚至是腋下,都布满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的皮疹。这些皮疹,形态各异,有的像钱币大小,高高隆起,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腻的痂皮;有的则已经破溃、糜烂,流淌着黄色的、粘稠的脓水,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更让陈飞感到惊奇的是,这些皮疹的分布,竟然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对称性!
以他身体前后的正中线(任督二脉)为轴,左边的皮疹长在哪里,右边几乎一模一样的位置,也会有一个形态、大小都极为相似的皮疹。就好像,是有人用笔,在他的身体上,画了一幅诡异的、对称的图案。
“就是这个鬼东西!”韩林指着自己身上的皮疹,声音都有些发颤,“三十多年了!从我二十岁出头开始,就长这个。一开始只是几个小红点,后来就越长越多,越长越大。最要命的是,它痒起来,能痒到骨头缝里去!疼起来,又像是有人拿刀子在割我的肉!”
“特别是晚上,根本没法睡觉。痒得我只能拿个小刷子,不停地刷,经常把皮都刷破了,血流得到处都是。我老婆孩子,都嫌我身上有味,不敢跟我一个房间睡。”
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同样对称分布的皮疹,和无数因为搔抓而留下的、新旧不一的疤痕。
“这些年,为了治这个病,我什么地方没去过?国内的协和、301,国外的梅奥诊所,我都去看过。西医给我的诊断,换了好几个,什么‘泛发性脓疱型银屑病’、‘对称性肢端皮炎’反正就是没一个准的。激素、免疫抑制剂,能用的药,我都用遍了。一开始还有点效果,能压下去一两个月。但药一停,或者我海鲜吃多了,喝了点酒,它就变本加厉地冒出来,一次比一次凶。”
“中医我也看了不少。京城里那些有名的老国医,我都求遍了。什么清热解毒的、凉血祛风的、健脾除湿的喝的中药,都能用车拉了。可就是没用!顶多就是让它别那么痒,但根子,从来就没断过。”
韩林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三十多年的折磨,早已将他的意志消磨殆尽。
“这次来海城,本来是谈生意的。听一个朋友说起您,说您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我就我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来试试。陈神医,您看我这个病还有救吗?”他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陈飞。
陈飞没有立刻回答他。他的目光,凝视着韩林身上那些诡异的皮疹,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病程三十余年,久病不愈。
皮疹色暗红,脓水粘稠,气味腥臭。
严格按照人体中线左右对称分布。
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非常复杂,而且极为罕见的病机。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陈飞沉声说道。
韩林伸出舌头。只见他舌质暗红发紫,舌体胖大,舌苔则是厚厚的一层,又黄又腻,像是铺了一层发了霉的黄油。
陈飞又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指下的脉象,初按下去,感觉沉实而又有力,甚至有些滑数,这是典型的“邪气盛”的表现。但是,当陈飞加重力道,深按至骨时,却又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下面,透着一股空虚和凝滞。
沉滑而有力,重按虚滞。
这是典型的“本虚标实,湿、热、毒、瘀,错综复杂”的脉象!
陈飞闭上眼睛,脑海中,无数的医案和条文,在飞速地闪现、重组。
普通的皮肤病,绝不可能有如此顽固和奇特的表现。
西医诊断的那些病名,显然也只是抓住了表象,而没有触及到根本。
那么,病根到底在哪里?
陈飞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对称性发病
人体经络之中,哪一条经络,与这种左右对称性,关系最为密切?
奇经八脉中的——带脉!
“带脉者,起于季胁,回身一周。”带脉,是唯一一条横向循行的经脉,它就像一根腰带,约束着纵向行走的其他所有经脉。
带脉的功能,一旦失常,就会导致诸经的气血运行紊乱。
而韩林的职业是做海鲜生意的。
海鲜,在中医看来,多为“发物”,性寒湿,最易损伤脾阳,助生痰湿。
长期大量的食用海鲜,加上生意场上的迎来送往,饮酒熬夜,必然导致体内湿毒内蕴。
湿毒之邪,黏腻重浊,最易阻遏气机。
当这股强大的湿毒,长年累月地瘀堵在带脉之中,就会导致带脉的约束功能失调。湿毒之气,就会沿着与带脉关系密切的肝胆经(肝胆经循行于身体两侧),泛滥于肌肤,发为皮疹。
又因为带脉是“回身一周”,左右对称,所以,它所引发的病症,也呈现出这种诡异的对称性!
久病入络,湿毒与瘀血互结,胶着于血分,深入骨髓。所以,病情才会如此顽固,难以清除。
光靠常规的清热解毒、利湿祛风,药力根本无法达到深层的血分和经络,无异于隔靴搔痒。
而长期使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更是犯了“闭门留寇”的大忌!这些药物,只是强行将体内的邪气压制住,非但不能清除,反而会让邪气向内攻击,损伤正气,导致病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根治。
想到这里,陈飞的思路,豁然开朗!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自信。
“韩总,你这个病,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