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白几乎是揣着朝圣般的心情,带着那个锦盒连夜赶回了徽州。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济世堂后院,那间已经几十年没有外人踏足过的炮制房。
当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一股浓郁的混杂着上百种药材的奇异香气扑面而来。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尊巨大的被烟火熏得漆黑的铜鼎。墙边则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铁杵、药碾、铜锅、竹筛每一件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苏文山正坐在铜鼎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在一块茯苓上精雕细琢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他连头都没抬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还知道回来?”
“爸。”苏沐白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旁边的石台上“我拿回来一样东西。”
苏文山这才停下手里的活,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个锦盒没什么兴趣地说道:“什么稀罕玩意儿?能让你把祖宗的脸都丢到海城去?”
苏沐白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打开了锦盒。
一股奇特的带着一丝金属腥气的凛冽寒意,瞬间从盒中散发出来。
苏文山脸上的不屑瞬间凝固了。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石台前,死死地盯着锦盒里的东西。
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形状不规则的像是石头一样的东西。它表面粗糙,却隐隐泛着一层幽暗的金属光泽。
“这是”苏文山伸出干枯的手想要去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他只是将鼻子凑近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随即脸色大变。
“玄铁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爸您认识?”苏沐白心中一喜。
“何止是认识!”苏文山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这东西只在最古老的药经《神农本草经》里有过寥寥几笔的记载!传说生于极寒的万丈玄冰之下,吸纳地心至阴至寒之气千年方能成形。其性大寒大毒!寻常金石草木触之即枯。若是生服米粒大小便可瞬间冻结人的五脏六腑神仙难救!”
他猛地转过头盯着苏沐白:“这东西是那个陈飞给你的?”
“是。”苏沐白点了点头“他说这是对我们济世堂的考验。让我们用祖传的办法去炮制它。”
“考验?这哪里是考验!这分明是刁难!”苏文山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种至阴至毒之物怎么炮制?药经上只说此物若能以纯阳之法炮制九九八十一天可化其至寒之毒转为至阳之性成为一味能起死人、肉白骨的无上宝药!可那只是传说!谁见过?谁试过?纯阳之法又是什么?拿什么去炮制?”
“爸,那陈神医既然能拿出这东西,还让我们炮制就说明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苏沐白劝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苏文山在炮制房里来回踱步脸色阴晴不定。
他行医制药一辈子,遇到的奇花异草珍稀药材不计其数。但眼前这块“玄铁石”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这已经不是药了这简直就是一块生铁一块毒铁!
放弃吗?
把这块烫手的山芋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那济世堂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苏文山停下脚步,看着墙上那块“济世救人”的祖训牌匾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过了很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长出了一口气。
“沐白,去把后山那口井给我打开。”
“爸那口井”苏沐白大吃一惊“那不是已经封了三十年了吗?您说过那是我们家的禁地”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苏文山瞪了他一眼“再把库房里那坛封了五十年的‘离火酿’给我搬出来!还有把我们家那套传了三百年的‘紫铜八卦鼎’也给我抬过来!”
苏沐白虽然不明白父亲要做什么,但看到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知道事情有了转机立刻跑了出去。
很快炮制房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口巨大的紫铜鼎,被架在了房间中央的火塘上。鼎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和卦象。
苏文山亲自将那坛尘封了半个世纪的“离火酿”打开。一股辛辣无比却又带着奇异药香的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那酒竟然是赤红色的如同燃烧的火焰。
“离火酿以九十九种至阳之草药,浸泡于烈酒之中埋于火山地脉之下十年方成。这一坛是我爷爷那辈留下来的如今已经快六十年了。”苏文山一边说一边将赤红色的酒液缓缓倒入铜鼎之中。
接着他又让苏沐白从后山那口已经干涸的古井里,取来了一种黑色的如同淤泥般的泥土。
“这井连接着地下的阴泉。这泥是阴泉之底沉淀了千百年的‘太阴元泥’。其性至阴至柔。”
苏文山将“太阴元泥”均匀地涂抹在了“玄铁石”的表面将它完全包裹了起来。
“爸,您这是”苏沐白彻底看不懂了。玄铁石本就是至阴之物为,什么还要用这至阴的元泥去包裹它?
“你懂什么!”苏文山哼了一声“这叫‘阴阳相济物极必反’!玄铁石之毒在于其至刚至寒。若以纯阳之火去硬攻,只会让它内外相抗寒毒愈发凝结。必须先以至阴至柔之物包裹其外引其内寒之气外泄,再以至阳之火酒文火慢炖由外向内层层渗透将其中的寒毒一点点地‘逼’出来‘化’开来!”
说完,他将那颗包裹着黑泥的“玄铁石”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装满“离火酿”的铜鼎之中。
然后,他亲自点燃了火塘。
他没有用普通的木炭,而是用了一种通体赤红如同玛瑙一般的“赤阳木”。这种木头生长在极南之地的火山岩缝中燃烧时,无烟无味火力却极为稳定绵长。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火不能断酒不能干。”苏文山盘腿坐在铜鼎前,双眼紧紧地盯着那跳动的火焰对苏沐白说道“你就在旁边看着学着。我们济世堂的‘古法炮制’靠的不只是方子和手艺更重要的是这份对阴阳水火的敬畏之心!”
苏沐白看着父亲那专注而又虔诚的背影心中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父亲坚守了一辈子的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固执,那是一种近乎于“道”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