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双方都没有过多动作。半人马身躯如山峦般纹丝未动,那双金红色眼眸中的光芒,如同深渊底部摇曳的火焰,沉静地燃烧着,凝视着门缝后的身影。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覆盖着铸铁鳞甲的猪首微微偏转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低沉的声音在通道中回荡,“这副模样,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门后,苏茜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她抬起一只右手,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向自己同样苍白的太阳穴,指尖与皮肤接触时,几乎看不出色差。“外貌?形态?不过是随时可以更换的皮囊与工具。”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质感,“真正不会变的,是灵魂的内里。就像深海中的暗流,形态万千,但其流向、其蕴含的……独特气息,对于我而言,清晰可辨。”
她说话时,脑后一条银灰色的带鱼发丝悄然滑落,蜿蜒攀上她的肩头,无眼的鱼头微微开合,仿佛在无声地赞同。
“呵,灵魂?”红羽鸡猴嗤笑一声,落在半人马右前蹄旁,用爪子不耐烦地刨了刨,“差点忘了,你是有灵魂能力来着。你当时就是用这手,看出来我们的伪装。”
苏茜闻言,脸上的笑意加深,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们’?” 她刻意重复了这个词,音节咬得清晰而缓慢,带着一丝刻意的玩味,“怎么,傅先生,现在倒是不介意让我知道,你和那位林墨小姐?你们果然是一起的。”
她微微歪头,几缕带鱼发丝滑过脸颊,细小牙齿开合的嘶嘶声似乎也带上了嘲弄的韵律。“灵魂的样貌或许难改,但刻意的伪装和误导,却也是清晰可辨的痕迹呢。当时在诺亚方舟号上,我问起你们的关系,那位林墨小姐可是死活不认”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说清楚,就算我们现在有共同的信仰,那也并不妨碍我在这座岛上是敌对关系”黑羽鸡猴不耐烦道,腾空而起作出攻击状。
傅坤泽自然并不是真的想开战,只是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以退为进让苏茜先提合作或交流的条件。
苏茜并未理会黑羽的攻击性,她的目光越过门缝,扫视着半人马身后通道里那些明显带着“工艺感”的肉壁结构。“好吧,好吧。那件事就当是我吃亏了,不提了。”她四只手臂展开,作为展示状“显而易见,这里与岛上的其它地方并不相同,是座文明遗迹。”
“呵,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红羽鸡猴顶到,继续保持着人设。当时在诺亚方舟号上,两人并没有发生过交流,这也给了傅坤泽伪装的机会。
被多次顶话的苏茜,也有些微怒“没想到,傅先生是这么会说话。”阴阳怪气道“敢问,林墨小姐,我还是更想和她叙叙旧”
“林墨,她因为提前离开没算完成任务。没有门票,不过你要有什么想说我可以转告,也可以现在直接说,她说不定正看我的直播呢” 蓝羽鸡猴的声音响起
“直播?这场游戏有直播”苏茜疑惑道,关注点放在了其它地方。
“嗯,直播。vlp门票的功能,你没有吗?”半人马,微微踏蹄接话道。傅坤泽莫名的想到了那个绿洲玩家,他当时声称自己的vlp功能是标记玩家。当时还以为是他临被淘汰的胡言乱语,现在看来……
苏茜低头微微思索,似乎在斟酌用词。犹豫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开口“不,我的功能是。进入后可选择两项技能保留和让我能选择大致的进化方向。”
果然vlp门票给的vlp功能是不同的,大概率是根据每个人当时的需求给出的。直播确实符合自己的需求,也就是说那家伙的威胁可能是真的。
“准备一下吧”心中念头闪过,半人马某然看向墙壁说道。
“什么?这里有其他人?”傅坤泽突然的举动,让苏茜微微紧张,左右扫视道似是用某种探查能力,确认周围无人才重新放松下来。
“我的功能是。进入后可选择两项技能保留和生成一个直播画面。这里没人,我在和看我直播的话说。”翠青鸡猴跳起,来到苏茜面前。出于苏茜带来的信息,傅坤泽也将自己大概已经被对方猜出的vlp功能告知苏茜。
“有意思,不一样的特权”不同于惊讶的傅坤泽,苏茜只是稍稍感叹,就没有过多关注。
“说回正题吧,我想邀请你合作。”她直言不讳道,嘴角噙着的笑意里多了几分实质性的邀请意味。“登岛之后,我进化出的一个技能,让我能探查,重现这类文明遗迹。但有一个遗迹内部,被重现出的守我一个搞不定,才需要你的帮忙。”
“门是你从里面弄开的?”灰白鸡猴阴恻恻的声音从一侧壁龛的阴影里传来,它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只锐利的眼睛。既然打算合作,傅坤泽自然是要获得更多信息的。
“嗯,是我。”苏茜坦然承认,抬起一只左手指了指身后苍白光线笼罩的空间,“这遗迹本身并不存在这里,是我用技能探查地点后重现出来。我自然,也能一定程度上影响这座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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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打算怎么合作?”黑羽鸡猴瓮声瓮气道,强壮的猴身绷紧,“在这鬼地方?你要怎么保证我们不会互相背后捅刀子?”
苏茜脸上那礼貌性的笑容微微收敛,显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她四只手臂在身前做了一个仿佛捧起无形之物的奇特手势,指尖有微不可察的暗流般的光晕闪过。“确是,这场游戏的底层规则是吞噬与进化,是排名与淘汰。”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如果是其他人,我也不会提合作,但对我们而言,存在一条……更高的纽带。”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半人马燃烧的眼眸,也扫过每一只虎视眈眈的鸡猴。“我们,曾觐见同一份伟大,曾沐浴同一种……恩典。我们的灵魂深处,或许已烙下相似的印记。”
她背后的触手末端的鲨鱼头颅和鳄口鱼头同时微微开合,发出无声的嘶气,“我以我所信仰,那螺旋深处的伟大存在之名起誓,在此次合作中,我愿与傅坤泽,共享信息,协同行动,不主动加害,直至达成共同目标,或一方明确退出。”
半人马依旧沉默,但覆盖细鳞的灵长类右手掌,几根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了一下,黑曜石般的指甲发出轻微的刮擦声,沉默一会。
几只鸡猴倒是热热闹闹的讨论起来,也不管苏茜就在身边:
“……共同的主?”淡黄羽鸡猴歪着头,眼神迷茫地重复,翅膀无意识地扑腾了两下,带起微弱的气流。
“听起来倒是比什么合同靠谱点。”紫羽鸡猴优雅地理了理翅羽,“至少,违约的代价,可能远超想象。”
“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主的名义,啧。”红羽用爪子挠着下巴。
“风险依旧存在。誓言可约束灵魂,但解读和执行是另一回事。”蓝羽冷静分析。
“合作?跟她?这女人在方舟上就一肚子坏水!”黑羽低吼。
“但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她看起来……很认真。”淡黄羽怯怯道。
“或许可以一试。以吾主为契,谅她也不敢耍花招”紫羽语调带着某种期待。
……
“好吧,我同意。”半人马微微颔首,盖铸铁鳞甲的脖颈发出轻微的鳞片摩擦声。金红色的眼眸中,权衡与决断的光芒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潭般的沉静。鸡猴们也停止了喧闹,或落于其身侧,或悬停于空中,所有的视线与意志,如同百川归海,看向苏茜。
但苏茜并没有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就那样静静悬浮在门缝后的苍白光线中,苍白的面容上带着那抹介于礼貌与等待之间的笑意,四臂优雅垂落,背后的触手与万千微缩鱼头的视线,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清晰地传递着一个未尽的期待——她在等待一个对等的正式回应。仅仅一句“同意”,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显得过于轻飘了。
通道内,只有肉质壁膜缓慢搏动的微弱声响,以及那些生物管道中若有似无的液体流动声。空气粘稠,弥漫着甜腥与旧日科技造物特有的微腐气息。
半人马覆盖细鳞的灵长类右手掌,手指缓缓收拢,又松开,黑曜石般的指甲在惨淡光线下划过幽暗的弧度,鸡猴们的鸡头,也时不时的摆动着。
“好吧。”
半人马低沉的喉音率先响起,如同仪式开启的闷鼓。紧接着,九只鸡猴的喙同时开合——
“我以我的信仰起誓——”
声音是混合的怪诞合唱:红羽的尖锐勉强压着不耐烦,蓝羽的平稳像在念技术参数,黑羽的粗嘎混着咕哝,黄羽的飘忽带着走神,紫羽的抑扬顿挫宛如朗诵,灰白的阴沉如同诅咒……九种腔调诡异叠加,却又在关键词上强行同步,形成一种既庄重又滑稽的听觉效果。
誓言进行中,半人马有了具体的动作:他右前蹄微微抬起,然后以蹄虚践踏的能力控制着力道,沉稳而缓慢地踏回地面。
“咚。”
一声闷响,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环境音,仿佛为这言不由衷的誓言盖下一个象征性的印戳。蹄下粘稠的胶质地面被精准地压出一个边缘清晰的浅坑,随即又缓缓回弹。
与此同时,他覆盖细鳞的右手掌平伸出来,并非朝向苏茜,而是掌心向上,做了一个短暂而模糊的“承托”手势,旋即收回。这个动作快而敷衍,像是某种宗教姿态,只为完成视觉上的“仪式感”。
“我愿与苏茜达成合作,并保证不主动背弃合作,直至达成共同目标,或一方明确退出。”
合唱结束。最后几个字落下时,红羽鸡猴的翅膀已经忍不住小幅度扑棱了一下,黑羽鸡猴的爪子无意识地刨着地面,淡黄羽鸡猴则偷偷扭了扭脖子。
仪式感十足但誓言含糊不清的誓言宣誓完毕,不知是被傅坤泽的仪式感折服还是认为傅坤泽并不会在信仰上打哈哈,苏茜并没在意傅坤泽含糊的誓言。
她静静地听完了那场誓言。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四只人类手臂中最右侧的一只,轻轻梳理了一下耳畔一条稍显躁动的银灰色带鱼“发丝”。那带鱼顺从地在她指尖蜷了蜷,细小的牙齿开合,无声无息。
终于,脸上那抹礼貌性的笑容,化开了一丝真实的弧度。
“很好。”
“那么,”她继续道,四只手臂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流畅,指向身后那片被苍白光线浸透的空间“要进来看看吗?虽然这里只是一个小遗迹”
话音落下,她微微侧身,背后一根暗红色的粗壮触手如同活物般探出,末端那颗布满骨刺的毒鲉鱼头,轻轻抵在了那扇只打开一道缝隙的厚重巨门内侧。没有用力推动的迹象,但整扇门,连同周围墙壁上那些仿佛血管神经的纹路,都似乎与之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咔……咯啦……”
锁扣彻底松脱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扇厚重的门,再次开始无声地向两测滑开,平稳地敞开了足以让半人马那庞大身躯通行的宽度。
门彻底滑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陈腐生物碱与某种精密防腐剂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干燥,与门外通道的湿暖粘腻截然不同。
门内的空间在毫无温度的苍白光线中完全显露。那是一个将生命拆解又重组的工坊,一个被遗忘的,关于四臂的冰冷梦境。
椭圆形的腔室不算宏大,却高峻得令人窒息。墙壁不是墙壁,是暗红色,层层堆叠又精密编织的巨型肌腱,粗壮的肌肉束如建筑梁柱般虬结交错,又在规整的转角处严丝合缝地嵌合,构成一个仿佛仍在缓慢搏动的活体胸腔。
惨白的光从嵌在肉壁中的球状腺体里渗出,照亮了中央那个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核心——
一座由惨白盆骨构成的巨大工作台。它森然矗立,骨质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搏动的半透明薄膜,薄膜下幽蓝的流体如拥有意识般缓缓循环。
台上,几道光滑的软骨凹槽静静躺着,那弧度与尺寸,与门外那两只八臂巨熊的手臂关节完美契合,旁边散落着边缘锋利的半透明角质薄片,像被随意丢弃的手术刀,刀锋上还凝着陈年污黑。
工作台周围的肉壁上,凿出了一排排规整的壁龛。有的空着,内衬的肉质绒毛早已干枯;有的却陈列着“成果”:一具被精细剖开的四臂生物上半身,肌肉纹理和神经走向如地图般展开,早已风干成深褐色;另一个壁龛里,一双略显畸形的臂膀浸泡在凝固的琥珀色胶体中,断口处的神经束如枯萎的根须般漂浮。
无数颜色各异的肉质管道从穹顶和四壁钻出、缠绕、连接。暗红的如动脉,淡黄的接入骨台,半透明的深入肌壁深处。
一些接口处,肉质瓣膜仍在进行着极度缓慢、近乎停滞的开合,发出比呼吸更微弱的“噗嗤”声,证明这个残酷的工坊尚未彻底死去。
正对着门的弧形肉壁上,蚀刻着不是文字,而是一系列精确的冰冷图示:各种四臂结构的骨骼拼接角度、神经嫁接节点、肌肉群强化阵列……旁边,甚至有一小片由黯淡生物荧光勾勒的动态图,循环演示着多臂协同发力的最优轨迹,光影在惨白的墙壁上无声闪烁,像一段永不休止的残酷教学。
空气凝滞,弥漫着防腐剂、旧血和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生物粘合剂气味。
苏茜悬浮在这怪异工坊的中央,她那由万千微缩鱼头构成的尾鳍轻轻一摆,搅动了凝滞的空气。她侧过身,四只人类手臂优雅地展开,指向中央的工作台:
“要试试吗?我可以给你也装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