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铁半人马的四蹄踏在逐渐变得规整的肉质通道地面上,【蹄虚践踏】传来的触感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最初的湿滑和不定形的柔软,被一种更为致密,富有弹性且均匀的反馈所取代,仿佛踩在某种经过精心鞣制和铺装的生物皮革地板上。
空气里的甜腥味并未完全消失,但其中混入了一股更复杂的味道——陈旧生物质的微腐气,类似电离空气的金属臭氧味,还有一丝极淡的有机溶剂气息。
通道的“非自然化”进程随着深入而加速,并且开始出现明确的“造物”。
最初只是零星出现的,嵌在肉壁里的规则物体。那是一些边缘光滑的暗色凸起,材质非金非石,更接近高度钙化或几丁质化的生物甲壳,表面有细密的螺旋纹路或蜂窝状结构。
红羽鸡猴好奇地用爪子挠了挠其中一个。
“嘿,这玩意儿镶得还挺牢。”它嘟囔着,又用力抠了两下,那凸起纹丝不动,与肉壁的连接处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拼接缝隙。“看起来像按钮,又像……装饰用的铆钉?这审美够硬核的。”
“也可能是某种信息素或生物电流的发射节点,”蓝羽鸡猴从稍高处观察着,“注意看周围肉壁的纹理走向,都以它为圆心略微调整。这更像是功能部件,而非装饰。”
“管它呢,又不能吃。”黑羽鸡猴凑过来闻了闻,打了个响鼻,显然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继续前行,两侧肉壁上开始出现凹陷的壁龛。这些壁龛形状统一,通常是规整的长方形或拱形,内壁光滑,底部有时会积着一小滩成分不明的暗色粘稠液体。
一些壁龛里还残留着固定用的肉质卡榫或断裂的根部结构,暗示这里曾经放置过什么,如今已被取走或朽坏。
“这像是……放东西的架子?”淡黄羽鸡猴歪着头,看着一个空荡荡的壁龛,“或者……床位?给那种很小很小的八臂熊睡的?”
“也可能是陈列柜,展示战利品或者……器官样本?”紫羽鸡猴用翅膀尖优雅地点了点壁龛边缘,“这个文明,似乎热衷于将生命体部件化。”
……
接着出现的是更具功能指向性的结构。肉质的管道不再仅仅是背景中搏动的模糊存在,它们从肉壁深处延伸出来,以精确的角度转弯、分流、汇合,有些被半透明的、类似几丁质或硬化筋膜的材料包裹,形成清晰的管道路径。
一些管道上还附着着球形的肉质节点或瓣膜状的结构,规律性地收缩舒张,发出轻微的“噗嗤”声。管道的颜色也各异,暗红的,淡黄的,半透明带着乳白悬浮物的,仿佛输送着不同的体液或物质。
“看这管路系统,还挺复杂。”蓝羽鸡猴沿着一条较粗的淡黄色管道飞行了一段,“有点像……生物的循环系统或者消化液输送管。”
“俺觉得像酿酒坊里的管子。”黑羽鸡猴发表着朴实无华的意见,“就是不知道里面淌的是啥‘好酒’。”
“说不定是强酸或者消化酶,”红羽鸡猴咧嘴一笑,“你敢不敢啄开尝尝?”
黑羽鸡猴瞪了它一眼,没接话。
地面上也开始出现变化,平坦的肉质地板上,偶尔会出现下凹的沟槽,沟槽边缘光滑,内部有时能看到已经干涸凝固的沉积物痕迹。
这些沟槽有时平行,有时交汇,显然是为了引导液体流向。在某些区域,地面会略微隆起,形成低矮的肉质平台或台阶,虽然材料和周围一样,但形状的规整暗示着其作为“设施”的一部分。
“这地方越来越像是个……工厂内部了?”红羽鸡猴看着脚下一条交汇的沟槽,“或者实验室?”
“祭祀场也有可能。”紫羽鸡猴声音低沉,“别忘了那些壁龛和可能的陈列品。将生命结构化了然、展示、再利用,本身就带有某种残酷的仪式感。”
半人马沉默地走着,金红色的眼眸如同扫描仪,将这一切细节纳入分析。通道的弧度、结构的重复模式、管道的交汇逻辑……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拥有高度复杂生物技术、且审美和建筑逻辑与常规碳基文明截然不同的智慧存在。
这里不是自然形成的巢穴,而是一座遗迹,一座以血肉、骨骼、生物质为核心材料,已经停止运转或部分停止的建筑。
这与岛上其他地方那种野蛮、随机、以吞噬进化为主基调的生态环境格格不入。那两只八臂巨熊,很可能曾是这里的守卫,或者……是被遗弃的“产品”?
“哇!快看这个!”淡黄羽鸡猴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在通道中回荡。它正站在一个较大的壁龛旁,那壁龛里并非空空如也,而是残留着一个破损的结构。
那像是一个由许多细小,骨头般的白色枝杈编织成的巢状物,约莫脸盆大小,大部分已经断裂,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精巧复杂的构造。巢状物底部连接着几根早已枯萎的丝线般肉质导管。
“这……这是鸟窝吗?”淡黄羽鸡猴好奇地用喙轻轻碰了碰一根断裂的骨枝。
“你家鸟窝长在肉里,还用管子接着?”红羽鸡猴飞过来吐槽,“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某种孵化器?或者培养基座?”
蓝羽鸡猴仔细观察着:“这些骨枝的排列有固定模式,内部空间结构也符合容纳某种小型卵体或幼体的需求。连接导管可能是为了输送营养或调节环境。一个标准化的……生产单元。”
“生产啥?八臂熊?”黑羽鸡猴也凑了过来。
“信息不足。”蓝羽鸡猴摇头,“但可以确定,这座建筑具备‘生产’某种生命形式或生命部件的能力。”
这个发现让鸡猴们更加活跃起来,它们开始更仔细地搜索沿途的壁龛和角落。果然,又陆续发现了一些其他残留物:一片边缘锋利的半透明角质薄片,像是某种工具或武器的碎片;一小堆已经石化、但依稀能看出是标准立方体的暗绿色颗粒;甚至还有一段彻底干枯、扭曲成奇怪角度的细长肢体,看不出属于什么生物,但关节结构异常复杂。
“这地方像个巨大的生物技术垃圾场……兼展示馆。”红羽鸡猴总结道,“还是自动化的那种。”
“看这里!”这次是紫羽鸡猴。它指着一面肉壁。那里的肉质纹理构成了一个相对复杂的浮雕图案的基底。
图案本身大部分已经磨损不清,但依稀能看出是一些几何图形,上面是一些圆形、三角形、螺旋线与可能是管道、腔室、某种节肢或触须的结合。图案排列整齐,带有一种说明书般的感觉。
“这可能是操作指南,或者建筑标识。”蓝羽鸡猴分析道,“告诉使用者某个区域的功能,或者某个装置的运作流程。完全图像化,不依赖文字。”
“为啥不用文字?怕别的生物看不懂?”黑羽鸡猴问。
“可能它们的交流方式本身就是高度视觉化或信息素化的,”蓝羽鸡猴推测,“也可能,‘文字’对它们而言是更低效的方式。直接呈现结构和工作原理,更符合这种生物技术文明的特点。”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环境的“建筑感”和“废弃感”都达到了新的高度。通道变得更加开阔,有时甚至出现类似十字路口或小厅的结构。
肉壁上除了壁龛,开始出现更大的凹陷空间,里面堆积着更多无法辨认的半融化有机质残骸和扭曲的生物构件,有些还粘连在一起,仿佛一场小型的生化灾难现场。
头顶上方,被硬质外壳包裹的粗大主输运管道纵横交错,如同城市的地下管网,只是材质全是生物来源。一些管道破损了,流出早已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污渍。
“这规模……不小啊。”红羽鸡猴吹了个口哨,尽管鸡喙吹口哨有点滑稽,“咱们这是钻到哪个疯狂生物科学家的老巢里了?还是集体宿舍加工厂?”
“注意能量残留。”蓝羽鸡猴提醒道。在某些角落,尤其是那些堆积残骸的地方,空气中游离的微弱生物能量辐射确实比其他地方稍强,但也仅仅是一点点,如同灰烬中最后一点余温。
“呸!和馊水一个味,进化度也没多少。”黑羽鸡猴小偿一口后,咂咂嘴道。
“哈哈哈!都不知道,多少年的东西了,怎么可能不馊?”红羽鸡猴豪不客气的嘲讽道
……
鸡猴们的互动在探索中变得更加频繁和活泼,某种程度上冲淡了这座诡异血肉遗迹带来的压抑感。
当路过一处地面沟槽交汇点,形成一个规整的小圆坑时,淡黄羽鸡猴突发奇想:“你们说,要是往这里面注入不同的‘饮料’,会不会触发什么隐藏机关,弹出个宝箱啥的?”它大概是联想起了某些冒险游戏里的经典设定。
“然后宝箱里跳出来一只更胖的八臂熊?”红羽鸡猴无情打击,“黄毛,少看点不靠谱的幻想。现实是,你往里吐口水,最大的可能是被未知微生物感染,然后变成一滩只会说‘宝箱’的烂肉。”
“红毛说的虽糙,但理不糙。”蓝羽鸡猴点头,“在彻底了解这里的生物技术基底前,任何对环境的随意互动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
黑羽鸡猴对着一根从天花板垂落,末端有个光滑球形关节的肉质悬臂研究了半天,然后试着用爪子拉了拉。悬臂纹丝不动。“这东西结实,当单杠肯定不错。”它评价道。
“也许它原来是用来抓取、移动那些培养巢里的‘产品’的。”紫羽鸡猴想象着,“冷酷、高效、精准的机械臂,只不过材质是肌肉和肌腱。”
“那它现在为啥不动了?没电了?”红羽鸡猴问。
“可能是能源中断,也可能是控制信号消失。这座建筑……似乎处于一种‘待机’或‘废弃’状态,但并非完全死亡。”蓝羽鸡猴分析着,“一些基础的生物活动,比如管道内的微弱泵送,某些结构的代谢维持,可能还在低水平运行。”
就在鸡猴们七嘴八舌讨论着肉质悬臂的过去和未来时,前方探路的灰羽和青翠鸡猴,传回了清晰的意念讯息,带着明显的惊讶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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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一道门。很大的门。挡住了去路。”
半人马始终沉默地走在队伍中段,如同移动的思考中枢。鸡猴们的讨论、发现、吐槽,信息都汇流到他这里,与他自己的观察共同拼凑着对这个遗迹的认知。
他基本不参与鸡猴们那些天马行空的互动,只是偶尔会因某些关键信息而微微转动眼眸或调整一下步伐节奏。
他的思考更侧重于整体逻辑:这个文明为何建造此地?其技术原理的边界在哪里?它与岛屿整体的进化规则有何关联?那两只守卫般的八臂巨熊,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更重要的是,这遗迹深处,是否还存在着仍在运作的东西,或者……更有价值的“遗产”?
正在思索两只探路的鸡猴传来消息路断了,他们遇到了一扇大门,收到消息,他金色的瞳孔光芒微微凝实。
另一边,早些时候:灰羽鸡猴收敛所有声息,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贴着右侧肉壁滑行。它的目光锐利如刀,切割着每一寸正在发生剧变的环境细节。肉质纹理的规律化、壁龛的出现、管道的标准化……所有这些信息都被它冰冷而高效地记录、分类。
青翠鸡猴则在左侧稍前方的空中保持着流畅的之字形飞行轨迹,它的动态视力更佳,擅长捕捉运动中可能出现的异常。
“前方空间结构改变,疑似厅室。注意警戒。”灰羽的声音传来,它已经感知到通道尽头传来的,不同于管道的空旷回音。两只鸡猴几乎同时降低速度,将自身隐藏在通道出口上方的肉质管道阴影里,锐利的目光投向前方。
一个相对宽敞的圆形空间映入它们的复眼。肉壁的“工艺”在这里达到新的高度,甚至能看到精细的拼接痕迹。地面的碎片和中央空荡的平台诉说着废弃。但它们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更深处的东西牢牢抓住了。
门。
一扇巨大的门。
灰白的基调像是亿万年压缩的骨骼,暗红的脉络如同化石中的血管,表面还流转着一种类似金属但更接近某种生物聚合物冷光的质感。
门体极其厚重,边缘严丝合缝地嵌入周围同样质感的肉壁中,中间的缝隙细微得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仿佛这扇门本身就是墙体的一部分。
门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复杂,层层嵌套的精密凹凸纹路。这些纹路绝非随意雕刻的装饰,它们具有清晰的几何逻辑和流线走向,有些部分深深凹陷形成沟槽,有些部分隆起如错综的电路。
纹路中隐隐残留着极其微弱,不同颜色的生物荧光痕迹,有些是暗红色,有些是惨绿色,有些是幽蓝色,但都黯淡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仿佛对应的能量流早已干涸。
整体看上去,这不像一扇门,更像一个庞大精密的生物机械集成面板,或者一个需要特定多重密钥才能解开的巨型生物密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