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灵半蹲在一处被积雪掩埋大半的废墟断墙后,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而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扯碎。
他粗糙开裂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块棱角分明、散发着微弱苍光的霜火晶。这是划分给他的局域里,最后一处标记点的饵料。
计划很简单,也很疯狂:
像撒诱饵一样,将寒鸦领所剩无几的、无比珍贵的霜火晶,从西南方向开始,一路零星放置,形成一条断断续续的能量路径,最终指向北方那头“霜骸巨象”可能活动的局域。
他们在用领地最后的“血液”做赌注,赌那头新出现的、对晶体有着诡异收集癖的冰原巨人,会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循着这条路径找上北方的巨象,引发一场他们期待中的冲突。
他小心地将晶体放在一块凸起的、覆盖着厚实冰壳的岩石顶端,确保它在灰白混沌的雪幕中足够显眼。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压低身体,沿着事先清理出的、连接着指引绳索的撤退路径,手脚并用地向后快速挪动。
风雪拍打在他厚重的皮袄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能感觉到身体正在迅速失去温度,寒意正一点点渗透进来。
必须尽快轮换。
……
托姆蜷缩在西北方向一处临时挖掘出的雪洞庇护所里,听着外面永无止境的风雪咆哮。
大暴雪似乎好象小了一点,托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里比能量塔庇护的内围要寒冷得多,塔身散发出的那点微光,在这里仅仅是一个极其模糊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尽白色彻底吞没的黯淡光晕。
洞口复盖的厚重皮帘被掀开,高地灵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气钻了进来。
他摘下已经结满白色冰霜的皮帽,露出的脸色青紫交加,嘴唇冻得没有一丝血色。
“怎么样?”托姆递过去一小口兑了“神水”的烈酒,急切地问。
“神水”原本是一种治愈寒黑病的物资,但直面巨物恐惧的他们需要一些特殊的慰借。
高地灵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让他咳嗽了几声,才哑着嗓子说:
“放了……但它……跳过去了。”
“什么跳过去了?”
“晶体。”
高地灵喘匀了气,眼中带着困惑:
“我们按间隔放的,但它……它不是每一处都停。有些地方,它看都不看,直接走向更远的……好象它在分辨哪些是它想要的。”
旁边闭目养神的雷克斯睁开了眼,声音低沉:
“它没把晶体弄碎?”
高地灵摇头:
“没有。它只是捡起来,拿走。动作……很小心。”
托姆皱起眉头,这和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冰原巨人对霜火晶的渴求似乎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标准。
雷克斯哼了一声,带着点难得的、干巴巴的幽默:
“大概它不象我们,还得费劲把晶体从陶罐里剔出来。毕竟,那大家伙看起来可不象是长着能做细活的手指头。”
托姆愣了一下,没想到雷克斯这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冻得僵硬,最终只发出一个类似叹息的短促气音。
周围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人也想跟着尝试放松一下,但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气氛反而更加凝重。
计划不顺利。
冰原巨人有选择地收集晶体,这意味着他们无法精准引导它的路线。
而以现在霜火晶见底的储备和这充满未知的状况来看,风险正急剧攀升。
“得告诉领主大人才行。”
托姆低声说,感到一阵无力。
……
当他们几个轮换休息结束,准备再次外出探查情况时,推开用积雪和木板勉强封住的洞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灰白色的迷雾,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与持续肆虐的暴风雪混合在一起,吞噬了一切。
这不是普通的雪雾。能见度低得可怕,甚至连几步之外同伴的身影都变得模糊扭曲。
更令人心悸的是,原本还能作为方向参考的能量塔光芒,此刻彻底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令人绝望的、旋转的灰白。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远近,没有阴影。所有方向都是一模一样的混沌,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裹进了一个巨大的、疯狂旋转的棉花团里。
只是站在原地一会儿,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就袭了上来,有人忍不住扶住冰壁干呕,感觉自己象是在原地不停打转。
“该死!”
小队长咒骂一声,脸色难看地退回了庇护所,
“是白幕!真正的白幕!老猎人说过,‘一旦白幕降临,连雪原狼都会趴窝等死’!”
有人慌乱地掏出一张兽皮纸,上面是安格的调查队曾经手绘的粗略地图。
“我们……我们看着地图走?”
“没用的!”
小队长直接否定,
“在这种鬼东西里,眼睛和脑子都会骗你!走直线都能绕回原地!”
“信号棒呢?”
另一个人提议。
托姆看着洞口外那片吞噬一切的灰白,苦涩地摇头:
“西南方向那个信号点,之前看着就快熄了。现在这情况……希望不大。”
绝望如同外面的寒气,一点点渗透进来。
“嘎——交易——”
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几乎被遗忘的中年巫祝蜷缩在角落,他肩头的黑寒鸦正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他们。
对了!寒鸦!
“寒鸦!它可以送信!”
有人惊呼。
“纸!有纸吗?”
巫祝尤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皱巴巴、边缘毛糙的纸张。高地灵瞥见上面似乎用炭笔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有“酒”,有“存”,有“长”,但连不成意思。
纸有了,新的难题出现了:谁来写?在场的人,包括小队长在内,几乎没人认识几个字。
一片沉默中,高地灵站了出来。他黝黑粗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声音沉闷:
“我……在工休处的木牌下,学过一些。”
他认得不多,但足够拼凑出最关键的信息:巨人,霜火晶……
不会写的字怎么办?
有人看向黑寒鸦,带着最后的希望:
“能不能……告诉它?让它记住,去告诉领主大人?”
这主意听起来荒谬,但黑寒鸦的灵性他们早已见识过。
巫祝低声对着寒鸦念叨了几句,寒鸦“嘎”地应了一声,跳到了高地灵面前。
高地灵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小截炭笔,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开始极其笨拙地、一笔一画地书写那封可能决定寒鸦领命运的信。写不出的,他就低声念给寒鸦听,反复几次。
信很短,字迹歪斜,夹杂着图画和只有寒鸦能完整传递的信息。
最后,他们还是点燃了一根红色的信号棒,尽管知道在这白幕中,它的光芒可能传不出多远。
猩红的光在洞口外的混沌中顽强地闪铄了几下,随即被无尽的灰白吞没。
高地灵将信小心地卷好,递给巫祝。
巫祝将其系在黑寒鸦的腿上。
黑寒鸦振翅,无声地投入那片令人眩晕的、旋转的灰白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所有人屏住呼吸,望着洞口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