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星球表面,只有嶙峋的怪石和亿万年累积的矿尘。这颗葬星古矿深处的废弃矿星,连最基本的灵气脉络都已枯竭,唯有冰冷的星辰内核还在缓慢搏动,像是垂死巨兽最后的心跳。
赵千壑站在东侧山脊之上,青袍在虚无的星风中猎猎作响。他双手负后,看似从容,但眼中闪烁的阴冷光芒暴露了他内心的忌惮。三个月前,墨影一剑斩断噬灵妖藤主根,天风门积蓄百年的“养藤计划”毁于一旦,他在巡狩使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已成笑柄。
“墨巡察使,”赵千壑的声音在真空里以灵力震荡传递,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你能逃出‘寂灭之影’的追杀,确实让赵某意外。那东西可是连合体期修士都要退避三分的星空灾厄。可惜啊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那株圣藤。”
墨影悬浮在三人包围的中心,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矿坑裂隙。她青衫染血,左肩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那是寂灭之影残留的“归墟之力”仍在侵蚀血肉。手中的青霜剑发出细微的悲鸣,剑身上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条都映照着她此刻濒临崩溃的状态——丹田内的元婴萎靡黯淡,剑魄本源在先前对抗死寂射线时已燃烧过半,新生的逆命太虚剑魄与星辰核心的融合才完成三成,此刻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可她握剑的手很稳。
黑袍巡狩者立于西方一块悬空巨岩上,整个人仿佛融入阴影。他披着天庭巡狩司标准的玄黑斗篷,兜帽下看不见面容,只有两点冰蓝色的幽光。他没有说话,但那股“归墟道则”的气息弥漫开来,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褪色,仿佛万物都在向他所在之处“坍缩”。炼虚中期,专修归墟一道,是天庭清理“变数”最锋利的刀之一。
血骨老人在南面,脚踏一片由血煞之气凝成的骨莲。他佝偻着背,手中把玩着一串由九十九个炼虚期修士头骨炼制的念珠,每颗头骨眼窝中都跳动着惨绿的魂火。当赵千壑提到“影煞”之名时,他手中一颗头骨“啪”地碎裂。
“小丫头,”血骨老人的声音嘶哑如骨片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影煞是老夫亲手培养的接班人,只差半步就能突破炼虚巅峰……你竟敢杀他。”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红光:“你可知道,为了炼成‘万魂血骨幡’,老夫还需一道剑修魂魄做主魂?你这等剑魄纯粹、更融合了星辰之力的魂魄……简直是天赐的祭品!”
墨影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气。她的视线从三人脸上扫过,神念在电光石火间已洞察全局——
赵千壑,炼虚中期,天风门门主,擅风系法则,速度极快,掌控全局。
黑袍巡狩者,炼虚中期,归墟道则,擅长侵蚀、湮灭、暗杀,最具威胁。
血骨老人,炼虚后期,血骨魔道,法力最雄厚,正面攻击最强,但神魂有旧伤,左侧第三根肋骨处有暗弱波动——那是他本命骨幡的命门。
三人的站位封死了所有退路,气机交织成一张无形大网,将她牢牢锁在中心。更远处,她隐约感觉到这座死寂星球外围有空间禁制波动的痕迹——他们布下了锁空大阵,防止她施展空间遁术。
果然是有备而来,必杀之局。
“天风门、黑煞会……原来都是天庭的狗。”墨影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在三人识海中响起,“噬灵妖藤吞噬星域灵脉,是奉了谁的命令?你们背后那位‘巡狩司主’,究竟想用这片星域的灵脉本源……炼制什么?”
赵千壑脸色微变。
黑袍巡狩者兜帽下的幽光骤然一凝。
“你知道得太多了。”黑袍人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万年寒冰互相摩擦,不带一丝情感,“叛逆墨影,私毁‘镇域圣藤’,袭杀巡狩司所属,按《天条》第七卷第三条,当诛神魂,永镇归墟。”
“何必与她废话?”血骨老人早已不耐,枯瘦的双手猛地一合,“杀了她,魂魄归我,肉身归你,那柄残剑和星辰本源……赵门主,可莫要独吞!”
最后一句已是赤裸裸的警告。三方合作,各怀鬼胎。
赵千壑眼神闪烁,随即厉喝:“结阵,镇杀!”
他率先出手,双手在胸前结出繁复法印,身后浮现出一道高达千丈的青色风神虚影。虚影六臂齐挥,整个星球表面的矿尘被恐怖风压掀起,化作接天连地的灰色尘暴。而在尘暴内部,无数道三丈长的青色风刃凭空生成,每一道都切割空间,发出尖锐厉啸,从四面八方斩向墨影——天风裂空斩·万刃归一!
几乎在风刃发动的同一瞬,黑袍巡狩者动了。他没有结印,没有蓄势,只是简单地向墨影的方向“点”出了一指。
这一指,无声无息。
但墨影背后的空间骤然“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纯黑漩涡。漩涡中心,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指芒激射而出,所过之处,连星光都被吞噬湮灭,那是纯粹的“归墟之力”道则、腐化元神——归墟指·葬灭!
正面,血骨老人狂笑震天,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周身血光冲天而起,将半边星空都染成血色。他双手向天一举,那串头骨念珠崩散,九十九颗头骨迎风便涨,化作九十九个房屋大小的狰狞骷髅,眼眶中魂火熊熊燃烧,口喷污秽血煞。与此同时,他张口喷出一面血色幡旗,幡旗展开,化作一片覆盖数十里的滔天血海!血海中,无数冤魂厉鬼挣扎咆哮,刺耳的尖啸直接冲击神魂——万魂血海·噬魄!
三位炼虚,三种法则,三个方向。
风刃切割肉身,归墟指侵蚀道基,血海吞噬神魂。
这是毫无死角的绝杀,是专门针对墨影当前重伤状态设计的死局。任何炼虚修士在此阵仗下,哪怕同是后期,也唯有暂避锋芒,甚至饮恨当场。
墨影没有退。
她也无路可退。
在赵千壑结印的瞬间,她的神念已沉入丹田深处。那里,原本应该璀璨如星的逆命太虚剑魄,此刻布满裂痕,与那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暗淡银光的星辰核心艰难地嵌合着。剑魄每一次搏动,都传来撕裂神魂的剧痛。
常规手段,十死无生。
唯有……向死而生。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平静,所有情绪——愤怒、不甘、恐惧、疲惫——全部被剥离,只剩下最纯粹的决绝。那是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才有的眼神,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余剑心的眼神。
“以我残魄,燃我轮回……”
她低声吟诵,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左手并指,在青霜剑布满裂痕的剑身上抹过。指尖所过,鲜血浸入剑痕,却不是染红,而是化作了一种暗淡的灰色。那不是物质的颜色,而是某种“意境”的显化——是终结,是归宿,是万物崩灭后最终的“无”。
“逆道、负命、承劫……”
她开始燃烧。
不是燃烧法力,那早已近乎枯竭。
而是燃烧那新生的、尚未稳固的逆命太虚剑魄!燃烧与星辰核心艰难建立的融合纽带!燃烧她对轮回真意最后、也是最深刻的那一丝领悟——那是在寂灭之影的死亡射线中,于生死一线间窥见的,万物由生到死、由死向生的循环本质,以及那循环尽头……无可避免的“寂灭”!
剑魄在哀鸣,星辰核心在震颤,她的肉身开始崩解,皮肤表面浮现出瓷器般的裂纹,裂纹中透出灰色的光。
赵千壑的风刃已至身前,她不管。
黑袍人的归墟指芒已触及后心,她不问。
她的全部精神、全部意志、全部残存的力量,都锁定在正前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血海,以及血海之后,血骨老人那志在必得、狰狞嗜血的面容。
青霜剑缓缓举起,动作很慢,仿佛重若千钧。剑身上,那灰暗的光芒越来越浓,剑刃周围的空气(如果有的话)开始无声地“消失”,不是被切开,而是仿佛被那灰光“抹去”了存在。
“太虚……葬劫。”
最后四字吐出,轻如叹息。
她双手握剑,对着前方,斩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啸,没有撕裂星空的煌煌剑光。
只有一道发丝般纤细、灰蒙蒙的剑气,从剑尖悄然滑出。
这道剑气太不起眼了,在赵千壑的漫天风刃、黑袍人的漆黑指芒、血骨老人的滔天血海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但就在它出现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赵千壑瞳孔骤缩,他感觉到自己那些足以切金断玉、蕴含风之法则的风刃,在接近那道灰蒙蒙剑气十丈范围时,竟然……自行溃散了!不是被击溃,而是仿佛走到了“寿命”的尽头,自然而然地分解、消散,还原成最基础的无序灵气,然后连灵气也迅速黯淡、湮灭。
黑袍巡狩者兜帽下的幽光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那道无物不蚀的归墟指芒,在触及灰蒙蒙剑气三丈距离时,竟仿佛冰雪遇阳,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不是被抵消,而是被“同化”,被“终结”,他清晰感觉到自己指芒中那霸道的归墟道则,在那灰色剑气面前,如同臣子见到了君王,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便俯首称臣,一同归于“寂灭”。
首当其冲的血骨老人,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化为无边的骇然。
他看见,自己那汇聚了数万年血祭苦修、熔炼了无数生灵魂魄、污秽霸道、曾让同阶修士闻风丧胆的“万魂血海”,在接触到那道灰蒙蒙剑气的瞬间——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积雪上。
灰色剑气所过之处,翻腾的血浪瞬间平息、凝固,然后化为死寂的灰白色,无声崩散成灰。那无数咆哮的冤魂厉鬼,触碰到灰色剑气逸散出的气息,便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魂体如同被橡皮擦去的笔迹,凭空“消失”。那九十九个由炼虚头骨炼制的魔骷,眼眶中的魂火疯狂摇曳,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毫无抵抗之力地熄灭、崩碎。
他的血海法则,他的神魂攻击,他苦修数万载的魔道根基,在那道灰色剑气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
“不——!!这是什么法则?!不可能!诸天万道,无物不可污,无魂不可噬!我的血海道……”血骨老人发出绝望而不解的嘶吼,他疯狂催动本命血幡,试图召回血海,试图引爆那九十九颗头骨阻挡。
但一切都徒劳。
灰色剑气以一种恒定、不可阻挡、仿佛代表着某种终极真理的速度,穿过了崩溃的血海,掠过了四散的头骨,无视了他身上瞬间激发的十三层护体血光、七件自动护主的防御法宝。
剑气轻轻掠过他的身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如同水泡破裂。
血骨老人僵在半空,脸上那混合着惊骇、恐惧、不甘、茫然的表情,永远定格。他眼中疯狂跳动的血光,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倏然熄灭。
一道纤细的灰线,自他眉心浮现,笔直向下,经过鼻尖、嘴唇、脖颈、胸膛、丹田……直至胯下。
下一刻。
在赵千壑和黑袍巡狩者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血骨老人那炼虚后期的强横肉身,连同他身上所有的法宝、储物法器,以及他丹田内那已经初步凝练出道则之力的血色元婴,还有那隐藏在元婴深处的神魂——
如同经历了亿万年风化的石像,从那道灰线开始,无声无息地崩塌、瓦解、分解。
不是碎成块,而是化作最最细微的、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灰色颗粒,然后这些颗粒也迅速黯淡、虚化,最终彻底“消失”在星空中。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残存任何气息,甚至连他曾经存在于这片天地的“因果痕迹”,都变得无比淡薄,仿佛随时会被抹去。
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黑煞会会长,成名数万年,凶名震慑数个星域,炼虚后期的大魔头——血骨老人,陨落。
一剑。
仅仅一剑。
甚至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激烈的对抗。
只是一道不起眼的灰色剑气,掠过。
一位炼虚后期的顶尖强者,便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星空。
赵千壑维持着结印的姿势,僵在半空,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滚而下,背脊瞬间被寒意浸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不由自主地轻轻撞击。
黑袍巡狩者那永远古井无波的兜帽下,两点幽光剧烈地摇曳着,显示出他内心掀起了何等惊涛骇浪。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对于他这等身份、这等修为的巡狩者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失态。
两人的目光,缓缓地、僵硬地转向战场中心。
那里,墨影依旧保持着挥剑向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周身弥漫的灰色光芒正在迅速褪去、消散,如同燃尽的余烬。手中那柄青霜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上的裂痕骤然扩大,几乎遍布整个剑身,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身体表面的裂纹中,不断有暗淡的、带着星辉的光点逸散出来——那是她刚刚强行燃烧、几近崩溃的剑魄与星辰本源在不可逆转地流逝。
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连悬浮都显得勉强。
可是,当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再次看向赵千壑和黑袍巡狩者时——
那目光,冰冷、平静、空洞,仿佛倒映着万物终结的深渊。
赵千壑和黑袍巡狩者的心脏,在那一刹那,被无形的恐惧之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