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从半开的窗户中缓缓吹了进来,带着夜晚的清凉。
维克和尤妮斯刚走到房门口,脚步便同时顿住
却见塞拉正趴在木桌上睡得香甜,一条小腿悬空垂着,脚踝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象是耗尽了力气才一头栽倒在桌上了一般。
几缕长发被风卷得贴在她紧闭的双眼上,遮住了大半张娇小的脸庞。
看这毫无防备的模样,显然是对如今月华城冒险者营地的安全环境放下了所有戒心。
自从光明教加强戒备后,营地的巡逻确实严密了许多。
神父们再不敢掉以轻心,连深夜的街巷维克都能见到持剑卫兵的身影。
随即,维克的目光落在了塞拉身上的那件兜袍上。
那不是上次讨伐血色使徒时塞拉穿的旧款,而是一件崭新的深灰色长袍,胸口的灰鹰标志用银线绣成,在魔法灯些许清冷的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维克一愣。
明白那是月华城冒险者营地的研究者才能穿的兜袍。
难怪塞拉她能住进精英夜行者的局域。
维克暗自思索着。
研究者身份虽然能从月华城冒险者营地里领到一部分津贴,但对求知欲旺盛的塞拉来说,那些钱恐怕连购买研究材料的钱都不够。
也难怪她要和尤德整日跑夜行者任务。
而营地管理者们很不赞成塞拉频繁出入险境,却也不好干涉塞拉等人的人身自由。
毕竟塞拉有个旁人没有的缺点。
一见恐惧就容易失控。
若不是尤德战力强得近乎变态的地步,总能在她失控前稳住局面,不然的话,这位痴迷于魔法中的施法者恐怕早就折在某次任务里了。
维克轻轻呼出一口气。
来到月华城后他才发现,这里的夜行者等级划分得清清楚楚。
普通、精英、血色精英。
其中普通夜行者占了七成,精英占两成,血色精英只占所有月华城冒险者的一成。
最特别的是,等级高低并不看实力,只看对月华城冒险者营地的贡献。
塞拉能新晋为精英,想必是近期的研究成果帮了大忙一这意味着她能领到更为丰厚的报酬了。
而若是按战力划分,尤德恐怕早就够得上血色精英的水准了,而且还是里面的佼佼者。
营地里的冒险者大多有固定小队,这是对于米尔顿要塞而言是比较特殊的。
唯独肯特以前总在不同队伍间兜兜转转,大概是那时他脸上的诅咒还未愈合,总会下意识地躲着人。
而尤德和塞拉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也能算是稳定的队伍了。
“看来是累坏了。”
尤妮斯放轻脚步,掌心轻轻碰了碰塞拉的肩膀,俯身柔声道:“塞拉,该醒醒了,我们要去夜行者店铺了。”
维克左右环顾,发现塞拉的房间竟然比他的大了一倍。
但最显眼的不是空间大小,而是满室的狼借。
地板上布满裂开的缝隙,仿佛被重物反复碾压过一样,那靠墙的木柜里,瓶瓶罐罐堆得密密麻麻,里面装满了跳动着的深红色血肉,不用问也知道,那是塞拉从各地搜集来的恐惧遗骸。
塞拉正趴在木桌上睡得正沉,几张摊开的白纸被她压在臂弯下,笔尖还悬在纸面上方。
尤妮斯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有些不忍,转过身,轻声问道:“维克,要叫醒她吗?她看起来真的累坏了。”
维克点点头,道:“恩,我们得去夜行者店铺了。”
尤妮斯点了点头,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塞拉的兜袍。
塞拉在睡梦中嘤咛一声,嘴角淌下的口水浸湿了半张白纸,她甩了甩手臂,把脸往臂弯里埋得更深,显然还没睡够。
维克见状,深呼吸了一口气。
大声道:“塞拉!!!”
“呀!”
塞拉吓得猛地一激灵,连人带椅向后倒去,椅子腿撞在地板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她在散落的白纸上挣扎着站起身,揉着惺忪的双眼,褐色的双瞳见到维克的时候不禁微微收缩。
塞拉看清来人后一愣,结巴着道:“哎哎哎?维克!尤妮斯,你们怎么在这里?”
维克说道:“尤德当时没跟你说吗?我现在已经是月华城的夜行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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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震惊地张大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脸上绽出璨烂的笑容,笑道:“天啊,维克!你真的添加了!要是早知道,我和尤德,肯特一定会给你准备礼物的!你别看尤德嘴里天天骂别人,其实他还是很关心你的,毕竟我们以后就是真正的队友了,恭喜你维克,正式成为了月华城的夜行者。”
维克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塞拉的木桌上随意堆放的白纸和厚厚一摞书籍上,不由得心生些疑惑。
维克双臂交叉于胸前,好奇地问道:“真没想到,塞拉,你竟然是营地的研究者,难怪对恐惧那么上心。
,塞拉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脸颊微红,笑道:“其实也是刚当上没多久啦!对了,我现在正在研究黑烟骑士呢!我和洛伊一起搜集了不少资料!毕竟我们答应过你的。”
维克拿起桌上一本封面磨损的厚书,翻开了几页,不禁一愣。
发现里面全是关于黑烟骑士的目击记录,大多是自幸存者的口述。
维克皱了眉头。
在他的印象里,黑烟骑士的实力在血色恐惧“法师”之上,可记载中从他手下逃生的人,竟然比从“法师”那里逃生的还要多。
甚至多到有些离谱了。
这让维克感觉到很诧异。
血色恐惧“法师”更擅长用诡异的诅咒来催生恐惧,而那些瞥见“法师”轮廓的夜行者,往往会被吓得蜷缩在角落,最终望着自己逐渐丑陋的身体,像阴沟里的老鼠般在角落里等待死亡。
但关于黑烟骑士的记载里,大部分试图挑战他或误闯进其领地的小队,几乎全灭,就象上次夜行者大军复灭时,只有瓦尔一人活着回来一样。
但幸存者的目击情报始终是黑烟骑士要占得多。
这两者为何会有如此差异?
难道真的只是像肯特一样,不愿意将自己的诅咒示人?
维克若有所思,忽然象是想到了什么,双瞳微微一缩。
“意识到了吧,维克。”
塞拉端起茶壶,笑着打断他的思绪,道:“尤妮斯,维克,你们先坐,我去倒杯茶,等一下我会跟你们详谈关于黑烟骑士的事情,毕竟尤德还有一阵子才会过来。”
她从身后的木柜里取出三只茶杯,壶中碧绿色的茶水倾泻而下,在杯中荡起了涟漪。
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细嫩的茶叶,隐约能闻到一些草木香。
“维克,在我调查后发现,这只黑烟骑士并不会杀掉队伍中的所有人,而是象是会放跑一个,或者两个人,如果说只出现一次这种情况,我还能觉得这是巧合,但一直都是如此,这只黑烟骑士象是与人类一样,也拥有着某种奇怪的习惯,算是我调查过的最特殊的恐惧了。”
维克双臂交叉于胸前,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米尔顿要塞那夜的惨状再次缓缓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夜行者队伍全灭时,确实只有指挥者瓦尔活着回来过。
但当时是索林挺身而出,用震耳欲聋的战争怒吼逼退了黑烟骑士,而那道米尔顿要塞前的强光似乎也让黑烟骑士感到了不适,才被迫放任瓦尔撤离的。
一直以来,维克一直以为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维克紧闭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多了几分困惑。
根据塞拉的研究,黑烟骑士的撤退或许并非被迫,而是故意为之。
他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理不出头绪,便向塞拉请教道:“塞拉,你有什么头绪吗?黑烟骑士它是在故意放跑夜行者?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塞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我只知道一点,维克,这只黑烟骑士其实是个极为自负的家伙。”
“自负?”
她说着,从书堆里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翻到中间某页递了过来,道:“维克,你可以看看这个,算是三十年前的幸存者记录,虽然有些残破,但细节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吗”
维克接过册子,随着视线逐行下移,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攥着书页的双手也开始微微发颤。
【夜行者小队【雪狼】全灭。
只剩我一个人逃了回来。
逃跑之前,我见到了,黑烟骑士它用那杆缠着锁链的长枪,精准地捅穿了我同伴的腹部。
滚烫的血肠混着骨头被挑了出来,它象是挥舞着肮脏的胜利旗帜一样,同伴的尸体被它慢悠悠地缠绕在枪尖上。
然后,它笑了。
那笑声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我并不知道那个声音来自哪里,就象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一样。
它就那么看着我,红眸在紫烟里闪铄着,象是在欣赏着猎物的陌路一样。
但它没有追。
这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
它就站在原地,目送我连滚带爬地逃走。
那道被紫烟缭绕的身影,直到我跑出去很远,仍还站在原地,那双红眸象两团鬼火一样,在黑暗里灼烧着我的背后。
最后,我活着回来了。
但我宁愿自己没有。】
维克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吐出了一口气,翻开了下一页,另一篇幸存者的自述跃入了眼帘:
【只有我逃回来了。
我是指挥者,却第一个放弃了伙伴。
来之前,我做了三个月的调查,翻遍了所有关于黑烟骑士的卷宗。
我以为自己已经吃透了它的弱点一那能让身形消失的紫烟有一些破绽,在强光下会露出它的身体。
我深信不疑,它的近战武力虽强,却破不了我们的圣光盾。
毕竟我们队里有两位血色精英。
而他们也是极为伟大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说,哪怕拼了性命,也要为了月华城杀死黑烟骑士。
我当时也信了,也觉得如果真的能杀死黑烟骑士的话,这场牺牲是值得的。
直到钢甲被轻易捅穿的声音响起,我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就在我反应过来的一刹那,两位血色精英就倒在了血泊里,我们失去了最为强大的战力。
黑烟骑士它可以随意凝聚,消散那些紫烟。
圣光盾在它枪下,就象纸糊的一样。
绝望像浇透了我的心脏。
我转身就跑。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它一眼。
我们赢不了。
人类的力量,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而我已经没资格当夜行者了。
队员们有理由逃,但我是指挥者,我本该站在最后一个逃跑的。
没有必死的觉悟,就不该戴上那枚指挥者徽章。
我的伙伴们都死了,只有我这个懦夫还活着。】
书页上的字迹因书写者的颤斗而书写的歪歪扭扭。
维克合上册子,呼出了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喘不过气来。
这哪里是放跑。
但更多的分明是猫捉老鼠般的玩弄。
用绝对的实力碾碎对手的希望,再留下一个活口,让恐惧像种子一样在幸存者心里生根发芽,最终对它的恐怖会传遍整个月华城。
借此,黑烟骑士的恐怖会越传越多。
“这家伙”
维克低声开口,双眸一凝,道:“根本不是在战斗,是在享受狩猎的过程。”
塞拉点了点头,端起茶壶为维克续上茶水,道:“所以我才说它自负,它觉得没人能威胁到自己,才会玩这种残忍的游戏,就象血色恐惧“法师”一样,或许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一点。”
“所以说讨伐这只血色恐惧一黑烟骑士的队伍,看似全灭,却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能活着回来。”
“重————重点是这个吗?”
维克更在意的是那些幸存者描述的绝望与黑烟骑士的残忍。
塞拉双臂交叉于胸前,叹了口气,语气凝重起来,道:“维克啊,其实更应该害怕担心的人应该是我吧?去对付黑烟骑士,我其实是不愿意的,但现在必须要跟着你们一起去了,我研究过,这只黑烟骑士虽然几乎克服了阳光,但最让夜行者棘手的还是它的紫烟。”
“紫烟?”
维克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追问了一句。
“没错。”
塞拉点了点头,苦口婆心地嘱咐道:“维克你一定要小心,幸存者口述里提到过,黑烟骑士的紫烟会随着时间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浓,我们需要的是速战速决,而它能在烟中随意移动。要是想要看清它在紫烟中的移动轨迹,就必须要有强光才行。”
维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强光嘛所以你才愿意过来?”
塞拉紧闭双眼,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叹道:“不,其实这是尤德要求的,他说,这次我要是再不去,就一拳打烂我这个寄生虫的嘴巴。”
尤妮斯转过身,轻咳了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暴露了她憋笑憋得很辛苦,脸上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藏都藏不住。
维克嘴角一抽。
尤德这个人也真是的。
这哪是要求,分明是威胁。
不过如果是尤德的话倒是也没有那么奇怪。
随即,维克还是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塞拉,道:“可我还是担心你,你可是见到那些骷髅都会失去理智的人。”
塞拉却伸出半个馒头大的拳头,收起兜袍,展示着手臂上几乎看不见的肌肉,自信满满地坏笑道:“放心吧,维克,为了这场战役,我一直都在做准备!为了提高我的理智,你看这个!”
她说着,将一个玻璃瓶的木塞拔了出来。
维克凑近一看,双瞳陡然收缩。
里面竞然是半个蠕动的肉团,颜色暗红,表面还布满蠕动的眼球,象是某种大恐惧身上被剥离的肉团一样,在瓶中不安分地扭动着。
塞拉深吸一口气,双眸一凝,道:“这是我从恐惧身上提取的理智稳定剂,每天闻一闻,就能让我在见到恐惧时多撑一会儿!虽然这东西看起来恶心,但为了能跟上你们的步伐,这点不适算什么!你看,我现在见到它已经能面不改色了!”
维克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又看了看瓶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肉团,只觉得头皮发麻。
尤妮斯也凑了过来,看到肉团时紧皱了眉头,显然也被这奇特的东西给吓到了。
她想到了不好的回忆。
“这真的有用?”
维克还是有些怀疑。
塞拉拍了拍胸脯,语气笃定地道:“当然!我已经试了很久了,月华城有很多恐惧的活体样本,上次见到低阶恐惧,我可是坚持了足足半分钟才失去理智的!”
维克和尤妮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复杂。
看来为了对付黑烟骑士,塞拉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只是这准备的方式,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说起来,维克,你的成长真的很快呢。”
塞拉忽然放下手中的玻璃瓶,看向维克,眼神里带着几分赞叹。
“恩?”
维克有些意外地挠了挠头。
“几十天前,你还只是个只会用小火球的施法者,现在竟然能自由控制火焰了。”
塞拉掰着手指算着,语气里满是感慨,笑道:“你很有天赋哦,不愧是能施展纯净火焰的人,进步速度比我快多了,身为你的半个师父我很欣慰呢。”
维克沉默着没有接话。
塞拉翻看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地继续问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施展出“纯净火焰”的?要知道魔法是脑海中的想象和潜意识结合的产物,我总觉得这有些让人诧异,你内心里有极强的要杀死恐惧的念头吗?我感觉并没有,象你这么冷静的人,竟然能用出如此恐怖的火焰。”
尤妮斯闻言,叉着腰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悦,道:“塞拉,你这是什么话?维克的双亲可是被黑烟骑士杀死的,在他很小的时候。”
塞拉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吐了吐舌头,脸上满是愧疚,道:“真是抱歉,维克,我一时忘了这个。”
她顿了顿,解释道:“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判断一个施法者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要看他们擅长的能力。”
“比如肯特,他喜欢赌博,擅长的能力也带着几分赌运气的成分,所以我才好奇,你的纯净火焰让我觉得很特别。
维克闻言笑了笑,道:“所以你擅长的法术是强光术,就是因为害怕黑暗?”
“维克!你这个人越来越象尤德了!真是让人讨厌!”
塞拉气鼓鼓地嘟囔着嘴,瞪着维克,道:“我只是关心你,关心我的队友!
毕竟两天后你们又要出城了。
“出城?”
维克愣了一下。
塞拉也愣了,随即道:“是啊,格兰神父没有跟你们提起过吗?我们昨天晚上接下了一个任务,而我们得到一个目击传闻,可能要去塞外调查一下。在月华城北边的塞外,我们发现了黑烟骑士的气息,但当时三位血色精英夜行者前去调查后,发现那并不是黑烟骑士的身影。那东西体型有些庞大,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很强。”
“不过它很警剔,闻到空气中的陌生味道就逃掉了,你也知道,血色精英夜行者虽然能轻易杀死恐惧,但他们毕竟不是擅长追踪的猎人。
塞拉道:“根据推测,这只藏在迷雾中,且体型庞大的存在,很有可能是黑烟骑士的使徒,看来这只血色恐惧也开始培养自己的使徒了。”
维克的双瞳猛地一缩,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大声道:“塞拉!关于那只使徒,你还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塞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急切的神情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恩,我是知道一些,好象是一只巨大的地精?哎呀,跟尤德一起去的话,很快就会弄明白的。如果能杀死那只地精并带回来,我们就能更了解关于黑烟骑士的情报了。”
“毕竟,使徒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趋近于主人的性格,这只地精存在的时间看起来也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