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法师手册再次开始了嗡鸣,带着种近乎催促的意味。
维克心里一动,猛地抬手示意耶鲁停下。
耶鲁正飞速向前冲,见到手势立刻刹住步子,耳朵警觉地耷拉了下来,尾巴也停在了半空。
“等会儿。”
维克压低声音,快速扫过四周。
他拐进一处堆满废弃木箱的阴影处,后背抵住冰凉的石墙,确认前后无人窥探后,才深吸一口气,从兜袍里掏出那本手册。
嗡鸣戛然而止。
他翻开手册,原本空白的纸页上,凭空浮现出一行文本:
【怪癖】
这两个字下面,是一连串熟悉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都跟着几行细密的小字。
尤德、尤妮斯、索林、塞拉
甚至里面还有他自己的名字。
维克的双瞳微微收缩。
怪癖?
自己身上还有怪癖?
维克摸着下巴,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几次翻开手册,无论是属性面板还是任务提示,都干净得很,别说“怪癖”,连半个多馀的字都没有。
可现在,这串名单就这么突兀地浮现在了纸张上。
他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片刻,又飞快扫过尤妮斯的那一行,心脏象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这手册
到底还藏着多少没露过的东西?
估计,需要与队友一同完成一定数量的夜行者任务后,这本挑剔的法师手册才会显示更多藏在冰山下的一幕。
【尤德:强迫症—恐惧的最后一刀一定要由我来完成。】
【塞拉:惧怕恐惧—街上游荡的恐惧会啃噬她的理智!
夜猫子—在黑暗中能视度较高。】
【尤妮斯:恶心虫子—蠕动的恐惧会蛀空她的心神。
爱狗能人—耶鲁是软肋!】
【索林:厌恶—讨厌月华城的冒险者!】
【维克:谨慎—对于夜行者而言,谨慎是护心的鳞甲,但如果太过的话,会成为捆住脚踝的锁链,错失转瞬即逝的机会。】
【或许澡堂,女支院,教堂,冒险者宴会可以让你们的心神放松,怪癖得到痊愈。】
维克一愣。
他挠了挠头,低声喃喃道。
“谨慎有什么不好?”
或许这是正面的怪癖?
毕竟即便是怪癖,但还是有正面也有反面的。
其中也会有夹在中间的褒贬不一。
说罢,他把手册往兜袍里一塞,呼出一口气。
当指挥者越来越困难了呢。
这些怪癖也要一并考虑进去。
此时。
待在原地的耶鲁早已按捺不住,来到维克的身旁,尾巴扫得石板路哒哒响,朝着他汪了一声。
维克点了点头。
“走了。”
维克抹了抹耶鲁毛茸茸的头毛,再次随着跟着耶鲁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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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妮斯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喘息着,后背翅膀溃烂处的钝痛开始蔓延她的全身。
她的步伐早失去了章法,跌跌撞撞着往山顶教堂跑了过去。
尤妮斯的拳头攥得死紧,望着身后那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的翅膀,眼圈红得发涨,双眸逐渐被绝望所占据,发白的嘴唇颤斗着。
她一定要问清楚!
一定要问清楚!
那四十枚银币,是她在米尔顿要塞里缝冒险者队友的伤口,是在月华城营地守着高烧病人熬了几个通宵,透支身体换来的血汗钱!
虽然说,尤妮斯并不对这些身外之物感兴趣,但她至少为了治疔翅膀倾尽了全力!
甚至连路费都花光了。
对于那位神父来说,这笔钱可能没什么,但尤妮斯无数次见过,米尔顿要塞的冒险者为了20枚铜币就敢闯地精巢穴,还有为了1枚银币就大打出手的模样。
而四十枚银币
足够几十个冒险者过一次寒冬,这是足以卖命的钱!
原以为治好了
尤妮斯的脸色铁青,咬紧了牙。
可现在,翅膀溃烂处分泌出的腥臭脓水能证明,神父的治疔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希望。
教堂尖顶已在前方,尤妮斯望着紧闭的木门,脚步忽然沉了。
她喘着粗气。
今天,她非要问个究竟。
如果真的是那位神父欺骗了自己
那就
尤妮斯的双眸一凝。
杀了他!
但片刻后。
尤妮斯的情绪还是软了下来,眼角滚下两行热泪。
背后那对雪白圣洁的巨大翅膀,此刻象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连颜色都变了些,软塌塌地耷拉在地上,灰白的羽毛拖过腐叶堆,沾上了些许泥浆。
而且,尤妮斯发现那些枯萎的羽毛竟在贪婪地汲取着泥泞里的脏水,末端隐隐冒出几缕触手似的细丝,正偷偷生长。
“混混蛋!我我不能死在这!”
叶子上的露珠掉了下来,混着翅膀溃烂处渗出的脓血从上面淌过。
她的步伐越来越慢。
可能是翅膀的缘故,尤妮斯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了。
忽然脚下一滑,尤妮斯重重摔进泥坑。
翅膀与地面摩擦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泥浆顺着额角往下流了下来,这不免糊住了眼睛。
尤妮斯颤颤巍巍撑着地面起身,抬手抹脸时,忽然猛地顿住。
她见到了水洼里的倒影。
森林中掉落下的水滴在水洼里荡开涟漪,映出的那张脸让她脸色苍白。
左眼的眼球不知何时鼓胀起来,几乎占据了半边脸颊。
身后矮树丛在风中摇曳的刷刷声,仿佛在嘲笑尤妮斯这副怪物般的模样。
尤妮斯猛地踹了一脚矮树,怒道:
“滚开!不这不是真的!”
她捂着脸后退半步,脚跟踢到块碎石,又跟跄着稳住身子。
一步一滑地爬上了教堂前的石阶。
“出来!”
她朝着紧闭的木门怒吼,喘着粗气。
尤妮斯的表情逐渐狰狞,眼球鼓胀得更厉害了。
直到这时,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才猛地窜进她的脑海。
神父接过钱袋时那闪铄的眼神,还有这几天一直徘徊在心底里的诡异感觉
尤妮斯明白,
这根本不是治疔,而是场精心策划的恶作剧,她从头到尾都被人当成了棋子。
可教堂里一片死寂。
微风卷过檐角的锈铜铃。
乌云压得更低了,把整座山都裹进灰蒙蒙的水汽里,尤妮斯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嘴唇微微颤斗。
“赞美!血色恐惧“法师”!”
忽然。
一声呼喊从尤妮斯的背后传来。
尤妮斯浑身一僵,翅膀的剧痛仿佛被这声呼喊弄得更猛烈了。
她喘着粗气,猛地转身。
发现身后站着三个人。
两位中年士兵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袍,兜帽压得很低。
而他们身前,是一位年轻的神父。
他背着手站在石阶上,雨丝打湿了他的银灰色的发丝。
那张脸有种近乎妖异的俊美,可这张脸下,却又是一副壮硕的身躯,他的身体象是被硬生生拼错的雕塑。
“我等你很久了,尤妮斯,迪特神父跟我说过,在这里你就会过来的。”
年轻神父开口时,声音意外地,很是温润。
他张开双臂,下巴微微抬起,目光扫过尤妮斯鼓起的眼球和身后耷拉着的翅膀时,嘴角上浮现出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怜悯,反倒象在欣赏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初次见面,我叫伊戈尔,也是月华城最虔诚的信徒,迪特神父的忠诚的追随者。”
尤妮斯攥紧拳头,眼球的胀痛此时让视线有些模糊,她死死盯着伊戈尔,颤道:“你们……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伊戈尔笑了。
“做什么?”
他歪了歪头,指了指尤妮斯身后的翅膀,道;“当然是制造恐惧。”
伊戈尔目光在她鼓胀的眼球上停留片刻,笑容更深了。
“很幸运,你这对翅膀,让你成为了最完美的人选,迪特神父说,我们是时候该在月华城播撒一些“惊喜”了。”
“制……制造恐惧?”
尤妮斯跟跄着后退半步,脚跟踩在块松动的碎石上,喘着粗气,道:“我知道月华教他们是以最小的代价给予人们恐惧,但并不会真正害人,目的只是为了安抚恐惧。”
伊戈尔神父耸了耸肩,道:“很遗撼,你说错了,不过代价?哦,这确实很小。”
“因为每个地区,每月只需要一个牺牲者。”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并没有把尤妮斯的苦疼放在了眼里。
“他们会以最美丽的方式离开,象您这样,在异变中慢慢感受绝望,多么动人,多么美妙!”
“美丽?”
尤妮斯苦笑着,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去跟眼前的疯子做什么抗议了,她绝望地低着头,摇摇头,喃喃道:“真是群怪物”
但随即看向了积水下的倒影,摸了摸那充满脓疮与眼球的脸庞,尤妮斯的泪水不禁淌了下来。
自己才是
那个怪物吧。
这个模样,已经无法去见维克了。
尤妮斯缓缓伸出手,将掌心对准了眼前的三名神父。
她要同归于尽。
伊戈尔一愣,随即猜到了尤妮斯的内心所想,笑道:“奉劝你一句,对现在的你来说,使用的力量越多,你就会越快被血色恐惧“法师”所吞噬,最后你会变成肉块。”
“肉块?”
伊戈尔笑道:“没错,一个只会呼吸,但无法移动的丑陋肉块,恐惧这东西,越挣扎,会长得越快哦。”
尤妮斯的双瞳陡然收缩,绝望地垂着双眸。
这场所谓的“治疔”,从头到尾都是场以信仰为名的狩猎,而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猎物。
猛地,
尤妮斯想起了当时在米尔顿要塞闸门下守夜时,尤德用小刀剜出眼球的那一幕。
或许
或许这样便可以抑制住她的蔓延
她翠绿色的双眸剧烈颤斗,忽然牙关一咬,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死死扣住手中的匕首。
下一秒,匕首寒光一闪,狠狠扎进翅膀上那串葡萄似的眼球。
鲜血瞬间四溅,可伤口处的血肉依旧蠕动着,眨眼间又冒出新的眼球。
尤妮斯却象没看见,手腕翻飞,匕首起落不停。
伊戈尔先是一怔,随即无奈地耸耸肩,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你打算砍到什么时候?”他嗤笑一声,道:“若这么容易就能挣脱血色恐惧“法师”的诅咒,那还需要什么夜行者?只是徒劳的挣扎罢了。”
就在这时,伊戈尔身旁的士兵忽然身体一震,随即悄悄凑了过来,压着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伊戈尔大人,我们已经收到消息,月华城的施法者已经调查完毕,除了那个叫塞拉的施法者,我们没能找出能释放出“纯净火焰”的施法者,或许塞拉根本没有死,我们该随韦恩大人出去塞外,追查她的下落。”
“哼,真麻烦。”
伊戈尔双臂环在胸前,冷哼一声。
自从迪特神父前往了月华城的中央后,这大大小小的琐事全部落在了他的手里。
忽然伊戈尔动作一顿,猛地转过身。
看清尤妮斯自残的模样后,整个人象被凝固在原地,僵住了。
此时的尤妮斯缓缓抬起头,沾着血的指尖拨开垂落的乱发,转而朝他们咧开嘴,笑容里是极致的癫狂。
伊戈尔看得头皮发麻。
连伺奉恐惧的他,此时在心底,竟也悄然爬起一丝惧意。
那是连面对畸变生物都未曾体验过的恐惧。
这
是怎么了?
尤妮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臂张开象在林间疯舞,沾满血污的手指指向他们,癫狂的笑声传遍整个森林,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去找施法者的理由!我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哈哈哈!”
象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那簇恶心的食人花藤蔓霎时间猛地破土而出,张着獠牙四下蔓延。
它比原先更粗壮,也更狰狞。
藤蔓瞬间缠上伊戈尔神父的左臂,獠牙狠咬着翻滚,转瞬便撕下整条臂膀。
伊戈尔显然没有料到,倒在地上捂着左臂,翻滚着身体,声嘶力竭地惨叫着。
“呃啊!该死的!你不怕变成肉球吗?竟敢动用这力量”
“无所谓了。”尤妮斯的笑容有些凄惨,道:“死前,总要拉上你们。”
她的理智象是回光返照般清明了些,紧闭了双眼。
父亲啊
我好象,回不去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尤妮斯脑海里浮起的,是索林咋咋呼呼的样子,那可爱的耶鲁,还有
维克那沉静的侧脸。
在米尔顿要塞,他们三人,大概是尤妮斯心中最亮的光了。
若是维克的话
虽然他拒绝了替自己去探望父亲的请求,但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维克一定会帮她的吧?
毕竟维克是善良的人。
尤妮斯的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在这月华城营地,好象也没什么遗撼的了。
若说还有什么愿望
希望死后,维克能亲手摘下自己的翅膀。
不。
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真有点讨厌啊。
尤妮斯的眼角处再次淌下泪水,但随即倔强地擦干了。
如果是维克的话,一定能明白她的意图的。
她要在这群月华教的人身上,写下关于“纯净火焰”的情报。
可就在这时。
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匕首精准斩在摇曳的藤蔓上。
“唰”的一声,粗壮的藤蔓应声断裂,汁液溅了满地。
伊戈尔神父身边,那道高大的身影猛地扯掉兜袍,他足尖点地,朝着尤妮斯狂奔而来。
尤妮斯眼神一凝,伸出了手臂。
片刻后。
周遭的藤蔓象是被激怒的蛇群,疯长着缠向他的脚踝,手臂,却被他反手一挥匕首,尽数劈断,汁液飞溅中,步伐竟丝毫未滞。
尤妮斯的双瞳陡然收缩,呼吸猛地顿住。
那身影在藤蔓丛中穿梭,每一次挥刀都利落得不带半分拖泥带水,仿佛这些狰狞的食人藤蔓,对他来说,不过是只枯草。
好强!
匕首,在尤妮斯的眼前不断放大。
尤妮斯紧闭了双眼。
就在这时。
“汪!”
一声熟悉的低吼,耶鲁像道白色的闪电一般扑来,狠狠叼住士兵握刀的手腕。
利齿猛地收紧,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碎裂,士兵痛呼着松了手,匕首落地。
紧接着,一柄长剑带着破空声袭来,士兵还没来得及惨叫,便被拦腰斩断,鲜血混着内脏泼洒在地上,温热的血液溅到了尤妮斯的靴边。
尤妮斯的双瞳微微一缩,视线从脚边“嘤嘤”蹭着她裤腿的耶鲁身上移开,随后,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是维克。
猛地,她如梦初醒般惊醒了过来,低下头,看见翅膀上那葡萄似的眼球还在微微颤动,血污顺着羽翼往下淌去。
她慌乱地收紧翅膀,想要裹住整个身子,声音带着哭腔发颤,道:“不维克,你不能看别看”
维克的双瞳陡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第一次见到尤妮斯如今无助的样子。
这跟之前的尤妮斯差别实在是太多了。
尤妮斯翅膀上的疮口还在蠕动,透着难以想象的,触目惊心的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怒火几乎要冲垮理智。
维克冷冷地扫过周围残留的敌人,冷冷道:“是你们把尤妮斯变成这样的?”
“不,应该是血色恐惧。”
伊戈尔捂着断臂处,血还在汩汩往外冒,但却咧开嘴笑了,血沫从齿缝间渗出来,道:“是我们,但又怎样?”
维克攥紧剑柄的手猛地收紧。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第二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这个感觉他不想再体验了。
即将失去伙伴的感觉。
忽然。
伊戈尔忽然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脸庞涨得通红,嘶吼道:“我到底有错吗?!竟然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做错了什么啊!那些光明教的走狗一个个都在谴责我,你们也一样!所有人都装模作样站在道德高处!明明牺牲她一个就够了!一个人就够了啊!”
他猛地挥手,怒道:“你们享受着别人牺牲换来的和平时怎么不说?轮到自己了就装腔作势?该死的!我不过是要把她关进木笼,在月华城的边境居民区游街!”
伊戈尔的双眸中闪着狂热的神色,大声道:“我想让那些信徒好好看看!违抗恐惧的下场!这样既能让他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又能让至高存在尝到我们的恐惧,一举两得!”
维克呼出一口气,感觉理智在狂怒中快要失去了。
他强迫自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
映入眼帘的竟是逐渐变成肉块的尤妮斯。
维克的双瞳微微一缩。
【您的信念正在接受考验】
【狂怒!】
维克猛地抬剑,剑尖直指伊戈尔,颤斗着,道:
“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