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支火把,外加四瓶圣水,总共是四枚银币、六枚铜币,这些真的够用吗?”
尤妮斯从维克手里接过那串沉甸甸的火把后,叹了一口气。
自从拥有了完成了夜行者任务的经验后,尤妮斯总是担心带去的物资不够。
她太明白那些恐惧的可怕了。
而维克打算,将火把的携带重任,由尤妮斯和塞拉来负责。
毕竟火焰最能驱散蚕食理智的恐惧,交由最容易失去理智的塞拉来执掌再合适不过。
否则一旦有人在途中失守心智,整个小队都将陷入险境。
陷入了恐惧中的冒险者,是会自相残杀的。
为防塞拉自己先被恐惧冲垮,不慎踩灭了火把,维克特意让尤妮斯跟在她身前,身为德鲁伊的尤妮斯,本就擅长稳固同伴的心神和理智。
而索林与尤德两人一人手握斧头,一人拿着巨剑,不便分心照料火把。
塞拉闻言点了点头:“应该够了,维克,这次的夜行者任务其实算不上危险,不过是为了杀死下次“血色恐惧”做的前置调查罢了,说起来,我觉得圣水甚至能省出一瓶来,毕竟我从没见过尤德被恐惧逼到失态的样子呢。”
塞拉叉着腰,神情得意,象是与众人眩耀这位自己强大的伙伴。
“蠢货。”尤德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道:“维克多准备两瓶圣水,是给你留着的,不是因为我,你失去理智时的惨叫,说实话,比恐惧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尤德!我刚刚这是在夸你啊!”塞拉气得小脸涨红,跺了跺脚,睫毛簌簌发抖地瞪着他,道:“没有我,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的舌头简直就是涂了毒一样!”
尤德却象是很受用这种拌嘴似的,非但没动气,反而眉眼间舒展了些,周身的紧绷感都消散了几分,仿佛这斗嘴反倒成了让他放松的方式。
维克叹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嘀咕:真是群怪人……
他清了清嗓子,拍了两下手,道:“好了,塞拉,尤妮斯,尤德,都过来,聚到我这里。”
话音刚落。
所有人都乖乖围拢到他面前。
说起来,尤德虽然平日里总摆着张冷脸,可一到夜行者任务上看起来异常靠谱。
至少维克觉得,尤德并不会在这种事上掉链子。
此时,米尔顿要塞的闸门正缓缓升起,姣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城外那片氤氲的迷雾森林。
其他夜行者们也陆续集结过来,手里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着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
毕竟今夜月色比上次更亮,那啃噬人心的恐惧也一定会变弱许多,夜行者的数量明显多了一些。
“先说清楚,”维克开口道,“我们今晚的目标是清扫地牢,据尤德所说,里面可能藏着一只类似黑暴兔的【使徒】,但强度不会亚于血色恐惧,是这样吧?”
尤德颔首应道:“没错,根据塞拉的研究,这只使徒隶属于血色恐惧“法师”的麾下,而它,则是我们最终要解决的目标。”
维克点点头,目光扫过身旁的同伴。
矮人索林紧攥着斧头,眼里燃烧着着熊熊战意,尤德则面色平静,仿佛对这次任务感到轻松一样,就连尤妮斯的状态也好了不少,力量的回归与夜行者经验,让她眼中的惧色淡了许多。
唯独塞拉……
维克看得一阵头大。塞拉虽然在极力克制,可娇小的身躯仍止不住地微微发颤,手中捏着的火把都跟着晃了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按照现状,分配任务,道:“尤德,你走最前面开路,索林,你走在最后队伍的最后,如果发现了恐惧,第一时间通知我,尤妮斯,你需要走在塞拉的前面,记住,务必盯紧她,别让她的理智先崩了。”
尤妮斯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维克双臂交叉于胸前,转过身,朝着塞拉,坚定地道:“塞拉,火把我就交给你和尤妮斯了,记住,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记住我在你的后面,索林和我会保护好你的。”
塞拉紧绷的脸庞这才看起来缓和了不少,她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了,尴尬地挠了挠头。
“对不起……我不会拖后腿的……”
塞拉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象是要把心中的恐惧都要吐出来似的。
作为夜行者,不得不说,塞拉的性子实在有些极端。
明明害怕着恐惧,却偏要被那股子旺盛的求知欲推着向前冲,也正是这份矛盾,让她成了那些畏缩不前的冒险者们望尘莫及的存在。
但是
这样的性格,果然是一把双刃剑。
就在这时。
要塞闸门升到顶点时发出“轰”的一声闷响,碎石屑簌簌落下,在通往迷雾森林的小径上扬起一阵灰雾。
维克将两支燃得正旺的火把分别递给尤妮斯和塞拉,眼神一凝,沉声道:“出发。”
塞拉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黑暗中,各路夜行者队伍陆续动身,一时间在黑暗中摇曳的火把就象是星群一样。
有人互相拍着肩膀鼓劲,有人用粗话壮胆,更有甚者拔剑大声吆喝着,倒象是把这趟夜行者任务当成了一场狩猎盛会。
维克却始终沉默着。
他刻意让心绪沉在一片平静里,作为指挥者,维克不能跟着旁人一起热血上涌。
恍惚间,维克察觉到那些渐行渐远的其他夜行者投来的目光里,竟藏着几分羡慕。
或许是索林和尤妮斯的名号太过响亮,又或许是队伍里那两位月华城来的冒险者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尤德,那副如凶兽般沉稳的身板往那一站,本身就是种无声的定心丸。
但很快,这些夜行者的身影也见不到了。
人群的喧嚣渐渐被雾气吞没,周遭重归死寂。
他们再次踏入迷雾森林,不久,维克感觉到脚下的草丛带着湿漉漉地潮气,踩上去软黏黏的,维克强迫自己不去细想那触感究竟来自积水,还是别的什么。
“啊!维克!尤德!脚下!有东西!”
就在这时。
塞拉的尖叫陡然刺破寂静。
她的双瞳微微一缩,幸好黑暗模糊了视线,她起初并没看清脚下究竟是什么。
可塞拉偏有股作死的执拗,咕咚吞了一口水,竟把火把猛地往下探去。
火光映照处,是一团酷似人脸的脓状物,分不清是某种生物的排泄物,还是被恐惧消融后的冒险者残骸。
塞拉瞬间僵在原地,维克几乎能想像出她此刻脸上那种混杂着惊骇与恶心的“精彩”表情。
这个人
是第一次做夜行者任务么
维克有些无语。
就在这时,尤德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折返。
他抡起大手,结结实实拍在塞拉的后背上。
“唔!”
塞拉吃痛惨叫,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摔了个狗啃泥。
维克看得目定口呆。
尤德活动着发麻的手腕,冷冷瞥向趴在地上、捂着额头眼框泛红的塞拉,语气平淡地道:“我早就说过,维克,她的理智十分脆弱,这种时候就得给点狠的,要么一巴掌,要么一个拳头,对付这种随时会崩断弦的家伙,就得用这种法子。”
维克彻底懵了。虽说不久前和尤德闲聊时,就已得知塞拉的理智极易崩塌,却没料到竟脆弱到这种地步。
维克叹了一口气。
这甚至还没走到地牢门口。
“反正我早跟你说过,维克。”尤德瞥着地上的塞拉,语气平淡,冷冷道:“一旦被恐惧缠上,塞拉自己根本醒不过来。要不是我,她坟头草都该三尺高了。”
维克嘴角抽了抽,道:“那你带着她,是怎么每次都能从夜行者任务里活着回来的?”
尤德象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挠了挠头,缓缓道:“她的光亮术倒是顶用,在地牢里能撑足十秒,你要知道,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这十秒的光亮简直就是奇迹,她的法术能把整个地牢照得跟白昼似的。”他顿了顿,眉头微蹙,道:“当然,维克,真遇上血色恐惧时,我也没少遭罪,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也能学几个法术,这样我就不用带她了。”
维克伸手拍了拍尤德的后背,象是再说“这几年真是辛苦了”。
该说不说,尤德这家伙看着又冷又硬,但至少,每次都负责任的把失去理智的塞拉给救回来。
这在夜行者队伍中是极其难得的美德。
维克呼出一口气。
不自由住地低头看向那团酷似人脸的脓状白斑,光是望着就浑身发紧。
这样蚕食人理智的东西,塞拉竟还敢主动去探看,真是疯了。
不过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怪癖?
就象明明知道密集物可怕,却偏要盯着虫卵多看两眼的那种自虐心理。
他叹了口气,明白这种时候最该做的就是眼一闭、心一横,直接踏过去。
再看身旁的尤妮斯,正用兜袍掩着口鼻,理智虽未动摇但手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紧了匕首,显然警剔到了极点。
看来得调整阵型了。
“尤妮斯,你来到索林前面,站在塞拉的身后。”维克迅速重新部署,道:“而我,则会跟在尤德身后,索林,你不用分心提防恐惧,有尤德在这点足够了。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尤妮斯和塞拉。”
“包在我身上,指挥者!”索林拍着胸脯应道,声音洪亮得仿佛空气都晃了晃。
维克点了点头。
索林这家伙倒是一如既往地靠谱。
奇怪的是,往常一入夜就四处游荡的那些东西,今晚竟离奇地消失了。
维克抬头望向尤德的背影,瞬间明白了什么。
难怪塞拉每次都能活着回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尤德背后那柄巨剑正散发着一种诡异又嗜血的气息,仿佛饱饮过无数恐惧的鲜血,维克明白,在那柄巨剑下,甚至连血色恐惧都未能幸免。
想来是这柄剑沾染的凶戾之气,让那些恐惧打心底里害怕。
倒反天罡。
竟能让恐惧本身感受到恐惧。
没有了那些游荡者的骚扰,他们很快便抵达了地牢入口。
这次的入口比上次更靠近米尔顿要塞,毕竟上次是血色恐惧“幻觉”的巢穴,而这次只是另一只血色恐惧麾下使徒的盘踞之地。
地牢深处翻涌的黑暗象一张巨口,正无声无息地蚕食着众人的理智。
维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塞拉,先用光亮术探探里面,若没危险,尤德你要先下去,途中出现了危险,尤妮斯你来负责接应,索林,你需要保护好她们俩施法时的安全,你要知道,这种时候恐惧最爱偷袭。”
塞拉脸色惨白,声音发颤,道:“维克,上次遇到血色恐惧时就是这样尤德先下去,我跟着往下爬,可爬到一半就再也动不了了,想往上退,却发现那隧道像无底洞似的,怎么也爬不出去”
她攥着衣角,呼出一口气,语气都有些发冷了,道:“我怕再遇到这种情况,我知道索林会护着我,尤妮斯也会,可血色恐惧的幻觉有可能就在这里!说不定我回头一看,你们就都不见了!”
“维克,揍她。”
尤德不废话,只是冷冷吐出四个字。
维克闭了闭眼,抬脚在塞拉后腰处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
小姑娘“哎哟”一声摔在地上,眼框泛红,但额头撞在了地牢的门口上,眼神很快清明了许多。
尤德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冷哼一声,戏谑地道:“看来比巴掌要见效。”
他转向维克,道:“按你说的办,维克,如果真遇你们上次遇见的血色幻觉恐惧,交给我就行。”
“你?”
维克双瞳微微一缩,显然有些意外。
“对。”尤德的目光扫过黑暗深处,内心中毫无波澜,象是对眼前这片黑暗并不放在心上一样,道:“血色恐惧幻觉的技能,不过是专攻精神的小把戏罢了,对付这种玩意儿,没什么好怕的。”
维克点点头,却还是补充道:“理论上是这样,只要心理没有恐惧,它就伤不了你,但理论终究是理论,你要小心,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