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冲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紧紧抿着,眼中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深切的悲哀与无力感取代。
徐庶、马良等人也是默然,他们何尝不知这些,只是不愿、也不敢在天子面前如此直白地说出。
刘备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他漂泊半生,屡遭挫败,对“实力”二字的体会,或许比殿中任何人都要深刻。
“故而,”诸葛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坚定而清淅,“面对袁绍所求,朝廷需要权衡的,并非仅仅是祖制与尊严,更是现实的利害与生死存亡!”
他看向刘冲,目光恳切:“陛下,亮知此事令陛下蒙羞,令汉室蒙尘。然,请陛下细思:若断然拒绝袁绍,甚至下诏斥责,会如何?袁绍或许不敢立刻公然反叛朝廷,但其心必然疏离,甚至怨恨。届时,他可能消极避战,坐视张世豪平定北方后再次南下;也可能暗中与伪燕或孙坚勾连,寻求更大利益。而我朝廷,将彻底失去豫兖这道屏障,失去二十万可战之兵!张世豪北返后,第一个要全力扑灭的,便是我这‘正统’所在之江东!届时,陛下与朝廷,何以自保?”
刘冲的身体微微一颤,诸葛亮描绘的前景,让他不寒而栗。
“反之,”诸葛亮继续道,“若暂且应允袁绍,许以王爵之望,甚至……即刻便予其王号呢?”
“什么?即刻便予王号?”徐庶失声惊呼,马良等人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诸葛亮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既然袁绍想要,孙坚已有,朝廷又亟需其力,何不顺水推舟?一个王号,不过虚名。如今乱世,有兵有地才是实。给他一个王号,能换来他至少在明面上继续尊奉朝廷,继续为朝廷抵挡伪燕兵锋,继续消耗其兵力粮草。同时,也能暂时安抚其麾下将士,稳定豫兖人心。”
“至于高祖盟誓……陛下,”诸葛亮看向刘冲,声音低沉了些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昔日光武皇帝中兴汉室,亦曾权宜封赏,并非全然恪守成规。保住社稷,存续国祚,方有将来重整山河、再定礼法之可能。若拘泥于虚名而致实祸,使汉室绝祀,陛下又将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这番话,既给了刘冲一个台阶下,也指出了唯一的现实出路。
刘冲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显示着内心的激烈挣扎。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已多了几分认命的灰暗与决绝的苦涩:“军师之意……是让朕,效光武故事,行权宜之策,以王爵虚名,换取袁绍实利,为我朝廷争取时间?”
“陛下明鉴。”诸葛亮深深一躬,“此乃不得已之下策,然亦是当前唯一可行之策。待他日,朝廷积蓄力量,扫平伪燕,重掌乾坤之时,这些权宜所授之名器,是削是夺,是赏是罚,还不是陛下您一道诏书之事?届时,再行高祖之制,重振朝纲,方是正理。”
徐庶此时也冷静下来,沉吟道:“孔明所言……虽令人痛心,却不无道理。只是,若封了袁绍,曹操处又当如何?曹操虽困守寿春,然其麾下文武俱备,士卒精悍,若闻袁绍封王,而自己只得‘将军’之位,岂能心服?恐生怨望,甚至……”
诸葛亮接口道:“元直所虑极是。既已决定行此权宜之策,便不可厚此薄彼,徒增内隙。曹操之功,虽不及袁绍坐拥两州、力抗黄叙,然其坚守寿春,拖住张世豪部分主力,亦是大功。且其地处江淮,连接江东与中原,位置关键。不若……一并封王。”
“一并封王?!”马矩倒吸一口凉气,“一日之内,连封二王?这……这……”
诸葛亮澹澹道:“既然开了这个口子,一个也是封,两个也是封。索性做得大方些,以示朝廷公允,亦为拉拢。可封曹操为‘魏王’,以其地望为号。袁绍之王号……可依其目前主要据地豫州,封‘豫王’,或以其郡望‘汝南’,封‘汝南王’。具体名号,可再斟酌。”
他看向刘冲:“陛下,此举虽一时损及朝廷颜面,然可暂安袁、曹之心,使其至少在名义上仍为汉臣,共抗伪燕。且孙、袁、曹三王并立,看似尊荣,实则亦将其置于天下瞩目之地,彼此牵制,反不易齐心做大,威胁朝廷。此乃以虚名换实利,以藩王制藩王之策。”
刘冲听着诸葛亮丝丝入扣的分析,心中的抗拒与屈辱感,渐渐被一种冰冷的、认清现实后的无奈与算计所取代。
他知道,诸葛亮说的是对的。
在生存面前,尊严有时候必须让步。
他想起自己从襄阳逃出时的仓皇,想起在曲阿日夜担忧城破的恐惧,想起张世豪那如同山岳般压来的阴影……是的,活下去,才有将来。
“朕……明白了。”刘冲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淅,“就依军师之策。拟旨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给袁绍的诏书……语气要诚恳,要突出其功勋,强调朝廷倚重。给曹操的诏书亦然,要体恤其坚守之苦。另外……在给袁绍的诏书中,可隐约提及,待克复中原,还于旧都,朝廷必不吝裂土之赏,以安其心。” 这最后一句,是给袁绍那“未来承诺”的一个回应,也是进一步的安抚。
“陛下圣明!”诸葛亮、徐庶等人躬身领命。虽然心中皆不是滋味,但都知道,这是目前最理智的选择。
刘备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痛恨袁绍、曹操之辈趁火打劫,要挟天子,又对朝廷如此软弱、不得不屈从感到悲愤,更对自己空有雄心壮志却无力改变现状而感到深深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