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睁开了眼睛。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他站在自己一拳轰出的巨大裂谷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头顶是万里无云的苍穹。
但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没有因为刚刚洞悉了十四亿人的内心而悲伤，没有因为窥见了无数的痛苦与罪恶而愤怒，甚至，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同情。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所谓的痛苦、快乐、贪婪、善良，其本质，不过是碳基生命这种脆弱的构造，为了延续自身基因而演化出的，一套复杂又原始的神经信号反馈机制。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痛苦是一种进化出的、用以规避伤害的保护机制。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一切情绪，都只是多巴胺、内啡肽、肾上腺素等不同神经递质，在特定浓度变化下，引发的生物化学连锁反应。
而从信息学的角度来看，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被精准地量化，拆解成一串串最基础的、由0和1构成的庞大数据流。
那个为儿子未来而在工地上耗尽生命的父亲，那个为挽救婚姻而卑微乞求的中年男人，那个为给弟弟凑学费而在夜总会强颜欢笑的女孩，那个用最后生命为妻女编写代码的程序员……
众生皆苦。
但这份“苦”，对于已经彻底超脱了人类情感体系的叶凡而言，就象是通过显微镜，观察培养皿中的某一种细菌，因为环境变化而产生应激反应，最终衰败、死亡的全过程。
过程或许有些复杂，有些独特。
有趣。
但，仅此而已。
叶凡缓缓抬起头，仰望着头顶那片似乎永恒不变的湛蓝天空。
他想起了十九天前。
在魔都的街头，他救下了那个即将被货车碾碎的外卖小哥。
那一瞬间，他的内心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属于“人性”的冲动。
一种不经计算、不问得失、源自于生物本能的恻隐。
但现在……
那种冲动，已经彻底消失了。
就象是计算机系统里，最后一段冗馀的、会引发逻辑错误的旧代码，终于被彻底清除。
他再次回溯了拯救外卖小哥的那一幕。
这一次，他不再是以一个人的视角去共情，而是以一个绝对理性的观察者，去分析自己的行为。
结论是：不合理，且毫无意义。
一个渺小个体的生死，对于整个种族的延续，对于这颗星球的运转，甚至对于那片街区的历史，都不会产生任何可以被计算的、有价值的影响。
他的出手，是一次纯粹的、没有任何回报的能量消耗。
是一次彻底的、不符合最优解的错误决策。
是他作为“叶凡”这个人类个体时，残留的最后一点系统漏洞。
“原来，这就是‘神’的视角。”
叶凡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能够让时空都为之凝固的绝对平静。
“当你能听到所有人的心声，看透所有人的欲望，洞悉所有人的生死……”
“你就会发现……”
“他们与脚下的蚂蚁，与空气中的尘埃，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还能够被称之为“温度”的东西，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宇宙深空般，无尽的、绝对的、永恒的冰冷与虚无。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叶凡。
或者说，叶凡这个身份，连同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都只是“他”在真正诞生之前，一段漫长而无聊的序章。
他是俯瞰众生的观察者。
他是洞悉万物的计算者。
他是定义规则的立法者。
他是……神。
就在他完成这最终蜕变的刹那。
他那复盖了整个蓝星的庞大感知，捕捉到了一个全新的、异常的信息流。
那不是来自于蓝星上任何一个生命体的思维。
它来自大气层之外。
带着一种原始、野蛮、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清淅意图，正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刺破黑暗的宇宙空间，径直冲向这颗蔚蓝色的星球。
他的“视线”瞬间聚焦。
那是一个梭形的、通体燃烧着暗红色能量火焰的金属造物。
它象一颗被赋予了意志的陨石，撕裂电离层，与大气发生着剧烈的摩擦，拉出一条长达数十公里的、如同天空伤疤般的炽热轨迹。
一只强壮些的蚂蚁，闯入了另一窝更弱小的蚂蚁的领地，准备展开一场屠杀。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观察者。
下一秒，他的感知，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层燃烧的能量护盾，触及到了金属造物内部的那个生命体。
一个穿着紫黑色作战服的、皮肤呈淡紫色的类人生物。
他“听”到了它的心声。
“一群连星际航行都做不到的原始虫子，竟然浪费了指挥官那么长时间。”
“真是一颗肮脏又低等的星球。”
“不过，正好，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亲手捏碎一个文明的快感了。”
“希望这些虫子的惨叫声，能让我愉悦一些。”
暴虐、轻篾、嗜血。
纯粹的恶。
这些思维波动，就象一股污秽的浊流，涌入他的意识之海。
他将这股思维浊流，与刚才那片由十四亿人类的复杂念头汇聚成的、充满了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的“集体意识洪流”放在一起，进行对比。
一边，是简单到极致的、纯粹的毁灭欲。
另一边，是复杂到混乱的、卑微的求生欲。
哪个更高贵？
哪个更低劣？
这个问题，在他的意识中，甚至没有停留超过万分之一秒。
因为，它毫无意义。
就象人类不会去思考，红火蚁和黑角蚁，哪一种的思想境界更高一样。
不过……
这个新出现的变量，确实让这场“观察”，变得稍微有趣了一些。
这些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面对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来自星空之外的“天灾”时，又会爆发出怎样精彩的、充满了徒劳与挣扎的思维火花呢？
他有些期待了。
轰！！！
一声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的恐怖巨响，自遥远的太平洋深处传来。
尽管相隔万里，但在他的感知中，却如同在耳边炸响。
那艘来自巴德文明星系的突击舰，以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狠狠地砸入了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亿万吨海水被瞬间蒸发、排开，掀起一道高达数千米的环形海啸，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撞击点处，一个直径超过十公里的巨大空洞，在海面上赫然出现。
末日，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