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要为轩儿做主啊!”
一声哭嚎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淑妃跪在地上,梨花带雨,怀里搂着一身泥泞的三皇子李轩。
旁边,皇后虽然端坐着,但眼圈也是红的。五公主李月缩在她怀里,原本精致的宫装此刻糊满了黑泥,像只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落汤鸡,还在抽抽搭搭地哭。
皇帝李晟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这两个如同泥猴般的俩人,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哭什么!堂堂皇子公主,弄成这副德行,成何体统!”李晟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在案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淑妃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声音却凄婉无比:“陛下,并非轩儿顽劣,实在是……实在是那陆家的丫头太邪门了!”
“邪门?”李晟眯起眼睛,眼神瞬间变得阴鸷。
皇后适时接过话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语气沉痛:“陛下,臣妾听闻,那安平郡主在书院中公然行使巫蛊之术!她只是指了指月儿和轩儿,口中念念有词,两个孩子便象是中了邪一般,不受控制地往泥坑里栽!”
“巫蛊?”这两个字触动了李晟最敏感的神经。
在大雍,巫蛊是死罪,更是帝王的大忌。
“千真万确!”淑妃急忙补充,声音尖利,“轩儿当时想爬起来,可那妖女瞪了他一眼,轩儿便觉得双膝发软,甚至……甚至还给她磕了头!这哪里是三岁孩童能做出来的事?分明是妖法!”
三皇子李轩此时也回过神来,想起之前的屈辱,大声哭喊道:“父皇!就是妖法!那个陆岁岁会妖法!她还要害死儿臣!”
李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陆家。
又是陆家。
如今连个捡来的野丫头都敢在皇家书院欺辱皇嗣?
“好一个镇北王府,好一个安平郡主。”李晟的声音冷得象冰渣子,“朕给他们脸面,封了郡主,入了书院,他们便是这般回报朕的?”
皇后见火候已到,立刻添油加醋:“陛下,陆家这是在试探皇权啊!今日敢用妖法戏弄皇子,明日……是不是就敢对陛下不敬了?此风不可长,必须严惩!”
“传朕旨意!”李晟猛地一拍龙案,眼中杀机毕露,“宣镇北王进宫!朕倒要问问他,是如何教导子女行巫蛊妖术的!”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御前大太监正要领命,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全脸色微变,刚想开口,殿外便传来一声尖细而悠长的通报:
“太后娘娘驾到——!”
李晟一愣,刚积攒起的怒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皇后和淑妃也是面色一变,连忙起身整理仪容。
只见殿门大开,一位身着暗紫色凤袍、鬓发斑白却威仪天成的老妇人,在李公公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御书房。
“儿臣参见母后。”李晟连忙起身行礼。
皇后和淑妃也慌忙跪下:“臣妾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没有叫起,只是站在大殿中央,目光如炬,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两个满身污泥的皇孙身上。
“呵。”
太后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哀家大老远就听见这御书房里哭天抢地的,还以为是前线打了败仗,敌军打进京城了呢。”
太后走到一把紫檀木椅前坐下,接过李公公递来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原来,是两个小娃娃在玩泥巴啊。”
“玩泥巴”三个字,太后咬得很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李晟的脸色有些挂不住:“母后,并非玩闹,而是……”
“是什么?”太后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如刀,“是巫蛊?还是妖术?”
李晟心中一惊。母后怎么来得这么快?而且连话茬都接得这么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太后身后的李公公。那老货低眉顺眼,仿佛是个木头人。
淑妃仗着平日受宠,忍不住开口辩解:“太后娘娘明鉴!那陆家丫头确实邪门,轩儿和月儿都被她害惨了!这可是皇家的颜面啊!”
“颜面?”
太后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淑妃浑身一哆嗦。
“你们还知道颜面!”
太后指着三皇子和五公主,厉声呵斥:“堂堂皇子公主,在书院不好好读书,去欺负一个三岁半的奶娃娃!欺负不成,自己脚滑摔进泥坑,还有脸回来哭诉?哀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皇后脸色苍白,强撑着说道:“母后,此事并非脚滑那么简单,那陆岁岁……”
“住口!”
太后冷冷地打断了皇后,“你是当哀家老糊涂了,还是当这天下人都是傻子?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连字都认不全,还会巫蛊之术?你是话本子看多了,还是脑子里进了水?”
皇后被骂得身形一晃,不敢再言。
太后转过头,看向李晟,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皇帝,你是一国之君,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陆震当年为你流过血,镇北王府满门忠烈。如今他刚醒,你就因为小孩子打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要给他扣上‘巫蛊’的帽子?”
李晟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他当然知道这是借口。
但他就是想借这个借口,敲打甚至除掉陆家!
“母后,”李晟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不甘,“可是轩儿说,那丫头确实有些古怪……”
“古怪?”太后冷笑一声,“哀家看她是福气!”
她站起身,走到御案前,直视着李晟的眼睛。
“皇帝,你忘了宫宴上那株枯木逢春的梅花了吗?那是上天降下的祥瑞!岁岁这孩子,天生灵秀,自带福运。她提醒月儿有黑气,那是好意预警!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而倒打一耙,说她是诅咒?”
太后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淑妃和皇后:
“若是连一个心怀善意的福星都容不下,这大雍的国运,怕是要被你们这些心胸狭隘之人败光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接得住?
李晟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最在乎的就是名声,是“仁君”的人设。若是传出去他因为小儿争执而迫害功臣之女、甚至扼杀祥瑞,那天下士子会如何看他?
“母后教训得是。”李晟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是儿臣……糊涂了。”
太后见好就收,重新坐回椅子上,淡淡道:“既然糊涂了,那就清醒清醒。”
她指了指地上的两个泥猴。
“三皇子,五公主,身为皇嗣,不知友爱同窗,反而仗势欺人,甚至污蔑忠良之后。传哀家懿旨,即日起禁足一月,抄写《孝经》百遍,不写完不许出门!”
三皇子和五公主一听,顿时傻了眼。
不是来告状的吗?怎么变成自己受罚了?
“皇祖母……”五公主刚想哭。
太后一个眼刀飞过去:“再哭就加倍!”
五公主吓得立刻憋了回去。
“皇帝,你觉得哀家这处置,可还公道?”太后看向李晟。
李晟此时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帝王模样。
他看了一眼满身泥污的儿女,又看了一眼强势的太后,最后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母后圣明。”李晟缓缓说道,“便依母后所言。”
“行了,哀家乏了。”
太后扶着李公公的手站起身,看都没看帝后一眼,径直向殿外走去。
路过李晟身边时,她脚步微顿,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皇帝,水能载舟,亦能复舟。别让猜忌,毁了你的江山。”
说完,太后扬长而去。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
皇后和淑妃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刚想开口求情。
李晟猛地转身,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啪!”
碎片四溅,皇后和淑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着孩子,退了出去。
大殿内,只剩下李晟一人。
他站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胸口剧烈起伏。
太后的话,象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肉里。
“水能载舟……亦能复舟……”
李晟喃喃自语,眼中的怒火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
李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功高震主,又身怀祥瑞……这样的人,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