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败如山崩。
妖兵们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曾经震天的咆哮,此刻只剩下被恐惧扼住喉咙的,粗重的喘息。
天威,像一柄无形的刀,悬在每一个妖物的头顶。
熊山魁梧的身躯不再冲锋,他沉默地护在队伍的最后,元磁巨斧之上,沾染着同伴与自己的血。
黑风山,遥遥在望。
那座刚刚被他们用血与火征服的新巢,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坟墓,等待着他们这些残兵败将的归来。
朱宁走在最前。
他没有再坐那座黑玉王座,只是踉跄着,一步步,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这段耻辱的归途。
每一步,胸口那道由三尖两刃刀留下的金色烙印,都传来一阵灼烧神魂的剧痛。
骨甲早已崩碎,露出下面惨白的骨骼。
金色的神血与墨绿的妖血混杂在一起,顺着骨缝滴落,在身后那片荒原上,留下一行孤零零的,刺目的痕迹。
终于,黑风洞那巨大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没有欢呼,没有迎接,只有死寂。
朱宁一步踏入,身影重新融入那片熟悉的黑暗。
他没有停下,径直走向那座代表着最高权柄的殿堂。
他走过那些惊恐的、茫然的妖兵,走过那些不知所措的降将。
他一步步,重新走上了那座由整块黑玉雕琢而成的王座。
然后,重重地,靠了上去。
“噗!”
一口再也无法抑制的逆血,自他口中喷出,将冰冷的黑玉王座,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殿堂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妖兵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
它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尊不败的神像,第一次,在它们面前流血,崩裂。
绝望,如无形的瘟疫,在每一个妖物的心头蔓延。
“王!”
熊山第一个冲了进来,他魁梧的身躯因愤怒与恐惧而微微颤抖,那双赤红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稀释的茫然。
朱宁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缓缓抬起那只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他那双死寂的眼瞳,平静地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惊恐的脸。
“都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妖物的耳中。
“天庭的刀,很快。”
他缓缓收回手,轻轻按在了自己胸口那道狰狞的金色烙印之上。
“也很痛。”
他那双死寂的眼瞳,平静地凝视着他麾下这支,刚刚经历过一场溃败的军队。
“但它,没能杀死我。”
朱宁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也像一个最古老的盟约。
“从今天起,你们流的每一滴血,王座,都记着。”
他缓缓闭上眼,将那份撕裂神魂的剧痛,尽数压下。
“传我的令。”
“封山。”
熊山赤红的双目瞬间恢复清明,他没有半分迟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遵命!”
黑色的潮汐,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找到了唯一巢穴的伤狼。
它们咆哮着,拥挤着,将一块块巨石与元磁矿石,死死地堵住了那座洞口。
蛇母妖娆的身段隐于青雾,她没有说话,狭长的凤眸里却闪烁着冰冷的算计。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王的身上,多了一股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战栗的,全新的力量。
那不是妖气,更非神威。
那是,从天威之下,硬生生扛下来的,不屈。
殿堂之内,重归死寂。
朱宁靠在冰冷的王座上,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焦糊味的浊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从棋盘上的一枚暗子,变成了一块摆在明面上的,血淋淋的饵。
他将心神,沉入了体内。
胸口那道由三尖两刃刀留下的金色烙印,像一轮永不熄灭的太阳,正散发着纯粹的天规之力,灼烧着他每一寸骨骼。
这是天庭的标记,也是一座移动的灯塔,无时无刻不在向三界宣告着他的位置。
朱宁没有试图用腐烂规则去对抗。
他知道,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将那股来自镇魔渊的,“肮脏”的规矩,缓缓调动起来。
那不是力量,是一种更加纯粹的,属于深渊本身的属性。
一丝比发丝更纤细的“肮脏”,如一滴墨,悄无声息地滴落在那轮金色的“太阳”之上。
没有对撞,没有湮灭。
只有,污染。
那轮本该纯粹浩然的金色太阳,其边缘,竟毫无征兆地,染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灰败。
像一块完美的白玉,生出了一点瑕疵。
有用!
朱宁的心神猛地一振。
他没有再犹豫,将那缕新生的规矩催动到了极致,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那道天威烙印,连同它周围的区域,一同……
包裹,封印。
他要用最污秽的烂泥,去暂时蒙蔽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
“噗!”
又是一口逆血喷出。
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在体内冲撞,代价是他的神魂再次被撕裂。
可那道灼烧神魂的金色光芒,终于黯淡了下去。
他暂时,从那双漠然的注视下,挣脱了。
朱宁脱力般地靠在王座上,大口喘息。
他知道,自己只是为自己,争取了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游子。”
“在。”一道黑影自洞顶的阴影中无声落下。
“传我的令。”朱宁的声音,虚弱,却依旧冰冷。
“命地堂,三日之内,我要这黑风山,再多出一条,通往地底的密道。”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瞳,望向了那片属于车迟国的方向。
“一条,只有我一人知晓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