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空气里还残留着运动会结束后的那种松散欢腾劲儿,阳光透过科室窗户照进来,暖烘烘的。桌上堆着张浩给大家散发的水果喜糖,他女儿的照片在大家手里传着,那个裹在奶白色卡通被子里的奶娃娃成了整个科室的焦点。
当天晚上医院的同事参加张浩孩子的百日宴,一片笑声里,不少人拍了耀辉的肩膀:“耀辉,下一个可就是你了啊。”
耀辉跟着大家伙随了三百元的礼钱,这会儿脸上还有点红——一半是刚才喝的酒,一半是这话里的意思。
“还早呢。。。刚结婚大半年。。。”他摆摆手,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早什么早,”护士长李姐剥着橘子,橘皮在指尖翻飞,“趁现在年轻有精力,赶紧要孩子,对了,耀辉,你媳妇是不是比你大呢,那快三十了吧?可不小了。。。再晚就不好恢复了,你听姐的,在座的都是医生,我能诓你?”
“就是,”史哥瞅着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当爹可是人生一大课。累是真累,但每天晚上回家,有个小东西张开手朝你扑过来……那种滋味,千金不换。”
耀辉点点头。他想起张浩刚才在酒席上说的话——孩子半夜哭闹时确实烦躁,但第一次对他笑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轻轻落在他心里那片被催促和祝福浇灌过的土壤上,静悄悄地待着。
又过了几天,晚上他上网时,在qq空间里看到了胡大胖新发的动态。照片里,胡大胖那又大又圆的黑脸挤在镜头最前面,紧贴着脸举着一个襁褓。那新生儿的小脸又红又皱,眼睛紧紧闭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像个倔强的小老头。照片左下角,胡大胖的媳妇侧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额发被汗浸湿了几缕,正对着镜头努力微笑。那笑容疲惫极了,嘴角带着生产后的虚脱,但眼睛里却有一种亮晶晶的、近乎神圣的安稳和满足。照片配文:“八斤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媳妇辛苦了!”宿舍群里其他几个兄弟已经在下面排着队形喊“恭喜爸爸”、“牛逼啊大胖”,热火朝天。
耀辉手指一动,也赶紧跟了一句“恭喜恭喜!”。可没过一会儿,他再刷新,发现留言的“楼”不知被谁带歪了,话题从恭喜胡大胖,拐了个弯,齐齐指向了他。
“就是,咱宿舍八个人,除了胡道义,可就等你‘破蛋’了!”
“辉哥,你可得加把劲了!咱宿舍现在三男三女,就看你这一锤子定音,是给咱男同胞再添个兄弟,还是给小公主们凑个闺蜜了!”大家从对胡大胖的恭喜转为了对他的催促和询问上,把他心催的像是敲了什么战鼓,也是,一个宿舍八个人,他是结婚最晚的,七个人的“306宿舍”群里,他成了唯一还没有孩子的人。
他脸红心跳,耳边又响起临走时,母亲抓着他的手紧紧的叮咛:“辉呀,日子那么好,赶紧要个孩子吧,趁我还有劲儿好给你们抱上两天。。。”
关于“孩子”的提醒还没有完。
又过了几日,有一天,上完研究生课,从学校里边出来,宋明宇的车停在大门口,来接下课的庄颜。他扭头看身后压着步子慢慢从学校大门走出来的老同学,这才发现脱去了宽松的白大褂,穿着一件温柔粉色衬衫的庄颜,小腹已经微拢,他惊讶于自己的后知后觉,看着眼前的一对壁人,满眼藏不住的羡慕与惊讶:“庄颜,这是。。。?”
庄颜害羞的低了头,用一个柔软的布包,轻轻的挡在了自己的肚子前面,宋明宇倒是大大咧咧:“嗐,11月底就怀上了,就是因为这个小家伙,春节哪都没出去,可把我憋坏了!”
他说了道喜的话,回家的自行车蹬的稍显沉重了些,这感觉有点像考试分数下来了,大家都已经被录取到了中意的学校,只有他一个人还没有着落。
那天晚上他比平时都要卖力,一边拼命运动一边暗自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在家提起“生孩子”这个话题。
“庄颜也怀孕了呢……还有胡大胖,自从当了爹,面相跟以前都不一样了,以前胡子拉碴的,胖乎乎的有点埋汰,现在看起来比上学时干净利落了很多,没有那么看着能玩,熬夜什么的了。。。就像。。。一夜之间成熟了。”
陆娇娇低着头,筷子尖在面前的青菜上轻轻划拉着,竟然没接话。
耀辉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带着点试探的笑意:“娇,你喜欢姑娘,还是小子?”
“你呢?”她声音淡淡的,并不抬头。
“我啊?”耀辉放下勺子,来了精神,“男孩儿女孩儿都行,但我有点儿想要个男孩儿,不是重男轻女的意思,我是觉得家里有个男孩,皮实,好管,将来给你上五楼扛个大米什么的,使唤着顺手,再说了,两个男人保护你一个,不是很好吗?”
“生个男孩随了我,学习不好,你会失望的。。。”
“哎呀,你也不笨,学习嘛,哪有学不会的,就看老师会不会教了,以后孩子学习的事不用你操心,从小学开始我就亲自带,你放心,我可有耐心了,我以前还做过家教呢,我绝对能做到每天晚上都陪孩子写作业,保准不让他把功课落下!”他呼噜呼噜喝着粥,语调里全是兴奋的想象,“不过生个女孩也挺好,随了我文文静静的,闺女更好养活,要是真随了我,我领着她学习,争取把她送进清华北大!”
“哟,”陆娇娇终于牵了牵嘴角,笑意却没怎么到达眼底,“咱家还能出清华北大的?我想都不敢想。我觉得我家祖坟里没有这棵蒿子。。。。”
“我家里有就行了!”耀辉的声调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娇,我家祖坟里真有颗蒿子,我爸说那颗蒿子就是我,你看,咱们孩子算是我这枝儿上的,过年上坟的时候我还看了,那个枝儿还在呢!你放心吧,等有了孩儿,别的本事没有,这学习的本事,我一定扎扎实实,毫无保留的全都传给她!”
他说得两眼放光,粥也忘了喝,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灯下,在他耐心地在指点和帮助下正茁壮成长,往北京上海的名校迈进!
可不知为何,妻子对生孩子这个话题并没有他预料到的那么兴奋和渴望,甚至还有一些回避,他觉得有些奇怪,陆娇娇可不是一个害羞的人,从一开始她就比他主动,她教会了他很多事,说的更直白一点,她的欲望可比他强的多。
但妻子的冷淡并未浇灭他心头的火苗,反倒像一阵风吹过烛芯,让那火苗晃动着,烧得更旺、更偏执了。他近乎本能地为妻子的反应找到了理由:“或许是因为她自己没有一个足够幸福的童年,才对当母亲这件事有些不确定……没事,慢慢来,我会让她有信心的。”他这么想着,把这念头当成一种温柔的使命,种在了心里。
这想要孩子的种子,便带着一股自我证明般的劲头,在他胸中迅速生根发芽。它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愿望,而是成了除读研、工作之外,一个崭新、具体、甚至有些紧迫的人生目标。
然而,希望越是具体,失望的痕迹就越是刺眼。他那么努力,第二个月的垃圾桶里却还是准时出现了用卫生纸小心包裹着的卫生巾。那抹红色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宣告,将他心中隐隐升腾的期盼和焦灼,轻轻按回现实的刻度上。它提醒着他,新生命的降临,并非只需满腔热忱和精密计划就能如期而至。这份只属于他自己的、隐秘的期待与失落,便在这每月一次无声的循环里,静静地发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