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遭了雪灾。
从南方返乡的人们困在火车站,新闻镜头中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
李耀辉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着电视,陆娇娇说:“幸亏你同学的老婆走的早,也幸亏是由北到南。”
李耀辉忧心忡忡,看着窗外砸个不停的雪花。
“咱俩咋回去呢?”
“回去哪?”
“回家过年啊!”
陆娇娇停了筷子,一脸惊恐。
“哪个家?你家还是我家,我开源没有家,我不去。”
李耀辉的头嗡嗡的,媳妇哪都好,就是对家里该有的“礼数”,一点责任也不想尽。
“你爸你不看,我看。你在宾馆等着。我家么。。。娇,我求你了,你跟我回去看看,我们家,全指望你撑门面呢。。。。”
“我呸,我又不是根梁,撑什么门面!你自己瞧瞧天气预报!小雪、雨夹雪、中到大雪。。。。火车站的人挤都挤不进去!大巴我不坐哈!你提也别提!那跟运牲口差不多!让你学车,你不学,打车回你们大李庄呀?且不说花多少钱,有没有人愿意拉这个活,你们大李庄的路啥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出租车能进去?拉上一车东西,咱俩咋回去?站村口等你叔拉架子车来接?回去了,住哪?那房子跟冰窖一样!我没法睡!有折腾的这个钱,我打给咱妈,让她好好买几斤肉,不比啥强?。。。。。。”
陆娇娇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开窗户,雪花伴着冬风裹在一起吹进了屋,她试图让他看清楚形势,吹个清醒。
李耀辉愁的托起下巴,饭也吃不下去了。她说的都是实情,但是,那不是不回家的理由,过年了,娶媳妇的第一年,过的这么好的日子,不能忘本。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回,说啥我也回,下刀子也回。”
“傻子!杠子!”
陆娇娇气的把筷子碗摔的叮当响。
那天晚上,陆娇娇从背后搂住他,轻声哼唧:“咱俩玩吧?”
他把她的手拿开,闷声道:“不玩。”
“哟,连丈夫的责任都不尽了?”
“你还没尽一个媳妇的责任呢。”
“德行!”
她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俩人背对背谁也不理谁。
眼瞅着年关越来越近,李耀辉的假只有三天,陆娇娇看他一趟趟往外跑,再垂头丧气的回来——不是去火车站排不上队,就是去汽车站买不着票。
没票也挡不住他回家的心。不知道他怎么打算的,竟把那个大行李袋拖出来,收拾了两件破衣服。还从回民街买了果子和卤肉,今天下班弄一点特产,明天下班弄一套保暖衣,鼓鼓囊囊的往包里塞。
又有一天,他站在橱柜前拉开装钱的橱匣,生硬硬的说:“嗯,过年回家我得带上三千块钱。”
陆娇娇嗑着瓜子,冷眼瞧着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
直到腊月二十七早上,一张票也没有的李耀辉拎着行李准备下楼。陆娇娇叹了口气,扔下手里的零嘴,一声令喝:“真是个犟种!有票吗你就往下走!也不怕冻死在路上!”
她气哼哼的套上自己那件大红棉袄,从橱匣里又拿出厚厚一叠钱塞自己挎包里,骂骂咧咧的穿上了棉鞋。
李耀辉眼睛霎时亮了:“你穿这么厚干啥?”明知故问。
“没有我,你连林州的大门都出不去!”
李耀辉笑了,她说的话,他信,但这不是关键,比起冻死在路上,过年回家不带上媳妇,更让人没脸面。
两人在楼下街边拦车,司机一听去那么远,纷纷摆手。
最后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歪头打量他们:“路不好走啊,赶上年关,打表可不行。再说了,我回来的空车费也得算上。”
李耀辉有点急:“那算了,您走吧。”
陆娇娇踹他一脚,转头对师傅说:“行!开后备箱,上车!”
两个小时的高速,开了一上午,又在镇上停下买了整整一后备箱的东西,塞的满满当当,直到中午十二点才到大李庄的村口。
师傅又重新打量了下这两个年轻人:“你俩是这个村的?”
“是,师傅,开不进去,就停路口吧!”
“你俩可真舍得花钱,这么穷的地方,有这个钱,寄回来多好。”
陆娇娇使劲白了李耀辉一眼,李耀辉讪讪了笑了下,又把车里的东西一样样拎下来放路边。
陆娇娇付了六百块钱,看着师傅掉头离开。
四周白茫茫一片,前面的路还是两条深深的大冰车沟子,走一步滑三下,正是在家吃饭的时候,左看右看没个人烟儿,陆娇娇往地上一蹲,斜眼瞪他:“给你二叔打电话吧,这路我一步也走不。”
李耀辉嘿嘿笑着拨电话。十五分钟后,远远看见三叔赶着驴车,深一脚浅一脚从雪泥地里蹚过来,笑嘻嘻地迎他们。
“你二叔刚洗了个头,还冒烟呢!怕感冒,着急忙慌让我来了!”
东西一样样搬上驴车,两个男人又一起把陆娇娇扶了上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咬着牙,狠狠剜了李耀辉一眼。
三叔把驴鞭扬得老高,“得儿驾”喊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一边在前面晃荡一边喊:“娇啊,你爸也没给你派个车?”
陆娇娇一听就恼了:“怎么,我爸没派车,我就不能来大李庄了?东西拿少了?嫌我不排场?你瞧瞧你们这路,出租车都不愿来!我爸派车有什么用?派个飞机也没地儿停!”
李耀辉吓得直拽她裤腿。
三叔挠挠头,脸不敢朝后,声音弱了下去:“不是不是,你叔不是那意思……你叔是想着你爹那身份,让你坐驴车,怕委屈你了。”
“三叔,快走吧,我冻得嘴都张不开了。”
驴车摇摇晃晃挪到耀辉家门口,周菊英早就迎了出来。二叔二婶等在门口,三婶也从西头匆匆赶来,边跑边埋怨:“老二你真不是个东西,接新媳妇也不叫上我!”
二婶一走近娇娇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这也没动静呀?结婚那会儿你不下地,我们还以为……”
陆娇娇脸色一变,把她的手打开:“关你们啥事?”
屋里果然如她所说,冷得像个冰窖。陆娇娇站在门檐下,借着天上那点蛋黄似的太阳取暖,冻得心烦意乱。
李耀辉把米面油往二叔三叔家分送,顺道给街坊邻居拜年散烟。周菊英忙忙碌碌地把能吃的都端出来,无非是些陆娇娇看不上的简单吃食。
她拉着娇娇的手问长问短,眼里满是关切。
“妈,你咋不听劝?天冷时就让你进城,你就是不去。这么冷的天,非得让我俩回来,你知道这趟多不容易吗?就这,耀辉还跟我生气,好几天不搭理我。”她一开口就告状。
周菊英咧开嘴数就落起儿子不对。
“妈,你咋想的?有好日子不过。我们家暖和得很,进门穿件毛衣就行。你瞧你这儿,跟冰窟窿似的。要不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晚上咱们不住这儿了,下午带上行李,打个车一起回城。”
老太太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最后只喃喃道:“娇儿,别惦记我,我好着呢。冷了几十年,早习惯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不去添乱。等你们有了娃,我立马过去伺候你、伺候娃,到时候,就是你不喊我,我也着急的往那跑呢。。。”
说完又张罗着叫老二老三杀鸡炖汤。
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孩被大人推进来,一个个怯生生喊“婶子”。陆娇娇心知肚明,从包里抽出百元钞票,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孩子,见人就发一张。小孩们欢天喜地,又是鞠躬又是磕头,高高兴兴的跑出去买鞭炮了。
发完钱,她又掏出三千块塞给周菊英。老太太推辞不要,她硬塞过去,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么多年,陆娇娇从没觉得冬天像今天这么冷过。可看着丈夫一整天的笑脸像花儿一样绽开,周菊英的脸也跟花一样团在一起,她又觉得算了算了,要是都高兴,那也算值。
晚上,两人躺在周菊英收拾出来的西屋。老太太把能铺的被子全给他们铺上了,全都是新的,还从二婶家借来电热毯和小太阳。
农村的夜,一关灯就像掉进原始世界,黑得不见五指,静得能听见呼吸。两层厚棉被压得陆娇娇喘不过气,脚却冰凉。李耀辉把她的脚放在在自己肚皮上,又是搓又是捂,直到温热。
“娇,你真好。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没你我回不了这个家。你看咱妈笑得多开心……这趟让你遭罪了,都怪我。回家我一定好好对你,加倍补偿。要是过年不回来,让我妈一个人在这儿冻着,我在城里再暖和,心里也难受。”
他喃喃说着,三言两语就把陆娇娇的心说化了。
“遭死罪了……明年我说啥也不来了。”
他把她在怀里搂紧些:“我整夜抱着你,一秒也不松,绝不让你冻着。”
两具身体在这个又破又冷的小屋里紧紧相贴,滚烫滚烫。
“娇,咱俩玩吧……我想和你玩。”
真是个难以言说的美妙的夜晚。李耀辉在童年长大的房间里,二十多年前只是个文静怯懦的小男孩。而今天,这张床上多了一个人——他的媳妇。他们奔波一天,挨冻受累,大包小裹,像一对归巢的燕子。
在这个滚烫的拥抱里,李耀辉第一次真切地觉得:男人不能没有女人。有了这个女人,让他从男孩真正长成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