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贺祺头上的纱布拆了,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疤,藏在浓密的黑发里,并不明显。
但他每次下意识去触碰额角时,李小慧都觉得那道疤像烙在自己心口上,灼灼地疼。
父亲和奶奶的咒骂、那个南方老板猥琐的眼神还有贺祺被酒瓶砸……这些画面在李小慧的脑海里反复交织。
她很清楚,短暂的安宁背后,是更深重的绝望和清醒。
这天,她坐在如意饭店员工休息室狭小的储物间里,手里握着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李小慧,你醒醒吧。”她对着空气,无声地告诫自己,“你考上清华又怎么样?你摆脱得了那个像泥潭一样的家吗?爸爸和奶奶能卖你一次,下次就能想出别的法子吸你的血!你这辈子都甩不掉他们!”
“贺祺呢?他是什么人?企业家和师长家的公子,前程似锦,天之骄子。他应该和家境相当阳光明媚的姑娘在一起,而不是被你这样原生家庭烂到根的人拖累。这次是头破血流,下次呢?难道真要让他因为你,惹上一身腥臊,甚至影响他们家的声誉吗?”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站在他身边?你只会把他拉进你这个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嘀咕完这些话,一股钻心的痛楚蔓延开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以前从未如此清晰地审视过自己和贺祺之间那堵无形的名为家世的高墙。
以前她可以假装看不见,凭着满腔热情和厚脸皮往前冲。
可现在,现实用最惨烈的方式,把这堵墙砸在了她面前。
退缩,成了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自以为最正确的事。
于是,从贺祺伤口痊愈的这天起,李小慧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没事就蹦跶着跑去敲贺祺家的院门,不再举着好吃的、好玩的,或者仅仅是一道不会做的题做借口,去缠着他。
贺祺家那扇熟悉的木门,仿佛成了她世界的界限。
贺祺伤好后,在家里等了几天,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叽叽喳喳地出现,只觉得院子里那棵老槐树都安静得过分。
他有些不习惯。
他去了如意饭店。
气派的大堂里,李小慧穿着合体的制服,站在前台,正微笑着为一位外宾办理入住。
她仪态得体,英语不算流利但能让人听懂,仿佛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贺祺就站在不远处等着,直到她忙完一段落,他才走上前,“李小慧。”
李小慧闻声抬头,看到是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但又立即扬起一个标准却带着距离感的职业微笑,“贺祺同志,你怎么来了?”
她甚至用上了同志这个称呼。
贺祺蹙眉,不喜欢她这故作疏远的态度,“路过,你今天几点下班?”
“我今天晚班,还要很久。”李小慧低下头,假装整理着台面上的单据,语速很快,“而且下班后我还要核对账目,复习功课,时间挺紧的,你…没什么事就快回去吧,别耽误你时间,我这里也挺忙的。”
贺祺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沉默了几秒还是点头,“嗯,有什么事儿你就去找我。”
他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李小慧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心里却空落落的。
之后,贺祺又来了几次。
有时是给她带一本新的复习资料,有时是母亲让他捎点东西。
每一次,李小慧都表现得异常‘忙碌’。
“贺祺,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忙着交接班,没空说话。”
“谢谢你的资料,放这就好,我回头看。”
“替我谢谢关阿姨,东西我收到了,你快回去吧,这里人多眼杂,我怕别人说我不好好工作。”
她总是能找到借口,减少与他单独的、哪怕是几分钟的接触。
她的笑容依旧,却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客气。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贺祺不是迟钝的人,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逐渐筑起的高墙。
他不明白为什么。
是因为她家里的事觉得难堪?
还是因为他受伤让她内疚?
他看着她在饭店里从容应对各方客人,明明变得更加优秀和耀眼,却偏偏在他面前,缩回了一个冰冷的壳里。
他站在饭店外,望着里面灯火通明的大堂,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却仿佛离他很远。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失落,萦绕在他心头。
她不再来找他,而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靠近了。
这条她主动划下的界限,横亘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