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琉璃山下，那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仿佛是厉鬼在九幽之下的哭嚎，穿透了厚重的琉璃山体，震荡在流沙河畔的每一寸荒芜土地上。
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有对死亡大恐怖的本能惊惧，有对自己身为圣人门徒却落得如此下场的极度不甘，有对药师道人心狠手辣的怨毒，更有对那万丈红尘、长生大道的最后眷恋。
然而，这一切的情绪，在绝对的力量与杀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药师道人悬浮于半空，那一身月白色的袈裟在猎猎风中翻飞，他的面容依旧清癯，甚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神圣感，但他的眼神却冷漠如冰，那是对敌人的绝对无情。
他单手结出一个古朴而玄奥的法印，对着下方那座巍峨的琉璃山峰，口中轻吐一个字，轻得仿佛只是吹去一粒尘埃：
“灭。”
轰——！
随着这字落下，那座由大愿力凝聚而成的琉璃山峰内部，骤然爆发出一股青色的火焰。
这是琉璃净火，号称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此刻却成了最为残酷的刑具。
火焰瞬间暴涨，化作一条条青色的火龙，疯狂地钻入惧留孙那已经被压得支离破碎的残躯之中。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惧留孙那引以为傲的金仙之躯，在那恐怖的高温下，连哪怕一息的时间都没能坚持住，皮肉消融，骨骼成灰，经脉化气。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个曾在阐教中亦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精于算计的惧留孙，肉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紧接着，一道有些虚幻、呈现出淡金色却被黑气缠绕的光团，从那滔天的火海中飘飘摇摇地升起。
那是惧留孙的真灵。
因为肉身被毁得太快，这道真灵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惊恐表情，那模糊的面孔上写满了怨毒。
它刚刚脱离火海，便象是受惊的游鱼，拼命地想要往高空窜去，试图借助那最后的一点本能，逃往崐仑山的方向寻求庇护。
“还想跑？”
药师道人冷哼一声，那声音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真灵之上。
他手中的药师琉璃光如意珠再次光芒大盛，一股无可匹敌的吸力从珠子中爆发而出，瞬间锁定了那道试图逃窜的真灵。
“既然名字已经签在了封神榜上，那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老老实实去封神台报道，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那吸力霸道无比，任凭惧留孙的真灵如何左冲右突，甚至发出尖锐的嘶鸣，都无法挣脱分毫。
仅仅是一瞬间，那道真灵便被硬生生地扯了回来，悬浮在药师道人的掌心之上。
看着掌心中那还在不断咒骂、散发着浓浓怨气的真灵，药师道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还这般怨气冲天。若是就这么让你去了封神台，怕是日后成了神道，也是个祸害。”
药师道人并没有直接放飞真灵，而是眼神一厉：“既然如此，贫道便发发慈悲，送你最后一程，替你消消这一身的业障！”
话音未落，他掌心之中再次腾起一团纯净的琉璃净火。
这一次，火焰不再狂暴，而是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将那道真灵缓缓包裹。
“吱——！！！”
真灵发出了一种无声的、直透灵魂的哀嚎。这种灼烧真灵的痛苦，比肉身毁灭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药师道人面不改色，足足灼烧了七七四十九息。
直到那真灵上的怨气被烧得干干净净，原本凝实且带着戾气的魂体变得透明、虚弱，甚至有些呆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与怨毒，他这才收了神通。
“去吧！”
药师大袖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量裹挟着那道残破的真灵，将其送入高空。
那真灵如蒙大赦，化作一道凄凉的流光，甚至不敢再看一眼下方，狼狈不堪地向着岐山方向的封神台飞去。
至此，阐教十二金仙，继太乙真人之后，再损一人。
天地间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药师道人站在云端，看着那道远去的流光彻底消失在天际，他那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胸膛中那股积攒了许久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对未来的忧虑。
他转过身，看向西方，那是须弥山的方向，也是他死去的师弟埋骨的方向。
“师弟，你的仇，师兄报了。”
他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你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收起琉璃珠，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光，并没有在原地停留片刻，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西方须弥山飞去。
他心里很清楚，杀了惧留孙，性质完全变了。
之前的小打小闹还可以说是弟子间的摩擦，但现在，十二金仙之一死在他手里，这等于是在狠狠地打元始天尊的脸，是在向阐教宣战。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是个死结。
接下来，西方教必须要做好迎接阐教疯狂报复的准备。
……
与此同时。
洪荒大地，劫气弥漫。
虽然药师道人做事干净利落，甚至封锁了那一片天地，但十二金仙乃是阐教气运所系，彼此之间有着一种玄妙的气运感应。
几乎在惧留孙真灵离体的那一瞬间，分散在洪荒各地、正在为了填榜而忙碌的阐教其馀十位金仙，齐齐心有所感。
西岐，丞相府密室。
广成子正端坐在一处隐秘洞府之中，在他面前，已经转世为姬昌的西伯侯正在闭目修炼。
广成子手持拂尘，正在传授他帝王杀伐之道。
忽然，广成子心头猛地一跳，那种感觉就象是心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啪！”
他手中那柄用万年灵木制成的拂尘，竟然毫无征兆地断了一根尘尾。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惊怒，瞬间涌上心头。
“这是……惧留孙师弟的气息？”
广成子猛地站起身，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势，直接将周围的桌椅板凳全部震成了齑粉。他大步走到洞府口，抬头看向西方流沙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陨落了？真灵上了封神榜？！”
虽然这些年为了活命，为了应劫，师兄弟之间的情谊早已在一次次算计和利益交换中变得淡薄。
他们一个个变得自私自利，甚至为了争抢一个合适的“猎物”还会暗中较劲。
但毕竟，他们是同门亿万年的师兄弟啊！是从崐仑山听道时就聚在一起的伙伴！
那种气运相连、荣辱与共的感觉，是做不得假的。
“是谁？难道是截教那几个亲传弟子出手了？”
广成子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迅速掐指一算。虽然如今量劫之中天机混乱如同乱麻，但他凭借着那断裂的尘尾作为媒介，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残留的、独特的西方琉璃气息。
“西方教……药师琉璃光！”
“好！好！好一个西方教！好一个接引准提！”
广成子怒极反笑，眼中杀意暴涌，那恐怖的杀气让整个密室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平日里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没想到下起手来比谁都狠！竟然敢杀我阐教金仙！”
他手中的半截拂尘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仿佛那是药师的脖子。
然而，就在他即将忍不住想要冲出洞府，去西方找药师拼命的时候，他的脚步却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那股冲天的怒火，在理智的压制下，开始一点点地消退。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闭上了眼睛。
“不能去……现在还不能去。”
广成子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冷冷地提醒他：“惧留孙已经死了，救不回来了。现在去报仇，除了徒增杀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惧留孙平日里就爱贪小便宜，性格猥琐，这次肯定是贪功冒进，踢到了铁板。如今量劫正浓，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空去管一个死人的公道？”
一个更加阴暗、更加冷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况且……这封神榜上的名额是固定的。太乙死了，惧留孙死了，虽然阐教气运受损，但也意味着少了一个人和我争夺那一线生机，少了一个人分薄气运。”
想到这里，广成子眼中的杀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冷静与冷酷。
他转过身，看着被刚才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的姬昌，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师模样。
“看什么看？继续练！”
广成子冷冷地呵斥道，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根本不是他，“今日若不能突破瓶颈，领悟这篇《皇极经世书》的第一层，就不许吃饭！也不许休息！”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九仙山桃源洞的广成子、太华山云宵洞的赤精子、玉泉山金霞洞的玉鼎真人等人的身上。
赤精子正在祭炼阴阳镜，感应到死讯时，手中的镜子差点掉落，眼中闪过一丝兔死狐悲的凄凉。
玉鼎真人正在擦拭斩仙剑，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擦拭得更加用力，剑光更加森寒。
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慈航道人三人聚在一起，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莫名的异样光芒流转。
他们在这一刻，都有过短暂的愤怒，有过悲伤。
但最终，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没有任何一个人提着法宝冲出洞府去报仇，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传音符去质问西方。
仇恨？
那是只有活着的人、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谈论的奢侈品。
现在的他们，就象是一群在悬崖边上跳舞的疯子，身后是万丈深渊，头顶是天道雷劫。只要稍微分心，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这份仇恨被他们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化作了更加疯狂、更加不择手段去填满封神榜的动力。
“西方教……这笔帐，日后清算！”
“死道友不死贫道，惧留孙师弟，你安心去吧，师兄会替你活下去的。”
……
崐仑山，玉虚宫。
这座象征着阐教最高威严的宫殿，此刻被厚厚的云层笼罩，显得格外压抑。
在那高悬于大殿之上、散发着无尽道韵的云床上，元始天尊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间，整个玉虚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圣人一念，通晓过去未来。
他的目光淡漠而威严，瞬间穿透了无穷空间，跨越了亿万里山河，直接看到了流沙河畔那个深不见底的大坑，看到了琉璃山下化为灰烬的肉身，也看到了那道正在凄惶飞向封神台的真灵。
“废物。”
元始天尊并没有象以前那样暴怒咆哮，也没有引发天地异象，只是嘴唇微动，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在他看来，惧留孙身为阐教十二金仙之一，身怀玉清仙法，手持先天灵宝，竟然被一个西方教的弟子追杀得如此狼狈。
甚至在最后关头，还要下跪求饶，还要象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这简直是丢尽了他元始天尊的脸面！丢尽了阐教“顺天应人、高贵不凡”的格调！
“死了也好，省得以后上了战场，更加丢人现眼。”
元始天尊心中甚至升起一丝冷酷的快意，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弟子，而是一个令他蒙羞的污点。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愤怒。
西方教，接引，准提！
这是在赤裸裸地打他的脸啊！
这是在告诉洪荒众生，他阐教的金仙，不如西方教的弟子！
“好胆量……”
元始天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云床的扶手，发出“笃、笃、笃”的有节奏的声响。
每一声，都象是敲击在洪荒众生的心头。
若是换做以前，若是换做没有外敌环伺的时候，以元始天尊那极度护短且好面子的性格，他早就提着盘古幡杀上须弥山，将那七宝池给砸个稀巴烂，找那两个无耻之徒讨个说法了。
可是现在……
元始天尊敲击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洪荒，视线变得深邃而复杂。
他看向了东海金鳌岛，那里剑气冲霄，万仙来朝，诛仙四剑的煞气隐而不发，那是通天教主的地盘。
他看向了混沌深处那座若隐若现的娲皇宫，那是人族圣母女娲的道场。
他又看向了地府深处，那里轮回流转，后土平心的气息深不可测。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东海之滨，那座悬浮于九天之上、神秘莫测的太玄宫。
那里，坐镇着那个让他最为忌惮、甚至感到一丝恐惧的变量——武祖玄阳。
元始天尊的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如今的局势，对他极为不利。
通天、女娲、后土、玄阳，这四位强者，虽然没有明说结盟，也没有昭告天下，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早已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他们或是为了截教，或是为了人族，或是为了地道，已经隐隐站在了同一条战在线，共同对抗着天道大势，也对抗着他阐教。
而他元始天尊呢？
若是现在为了一个“废物”惧留孙，和西方教撕破脸皮，大打出手，那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太清老子虽然是他兄长，也是人教教主，但那个老狐狸一直信奉无为而治，心思深沉难测。谁知道关键时刻，他会为了兄弟情义出手，还是会为了平衡之道而袖手旁观？
至于西方二圣，虽然卑鄙无耻，贪婪成性，但毕竟现在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需要靠封神榜来渡劫，都需要从截教和散修身上割肉。
在这个关键时刻，把盟友推向敌人，那是只有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忍。”
元始天尊缓缓闭上眼，胸膛微微起伏，将那一丝足以毁灭星辰的圣人杀念，强行压回了心底。
“小不忍则乱大谋。”
“惧留孙之死，便算是给西方教的一个交代，也算是……维持这脆弱联盟的代价吧。”
“接引，准提，这笔帐吾记下了。”
元始天尊心中冷笑，那笑容中透着无尽的算计与狠辣，“只要封神榜填满，只要我阐教能度过此劫，保住道统。到时候……”
“到时候，无论是截教还是你西方教，吾都要让你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都要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整个玉虚宫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圣人，独自品尝着这份屈辱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