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大商军营,中军帅帐之内。
昏黄的油灯下,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草药味,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闻仲面色苍白如纸,半躺在行军榻上,胸前的铠甲已经解开,露出的内衬上,一团刺目的血迹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额间那只平日里神光湛然的天眼,此刻也光芒黯淡,紧紧闭合,仿佛遭受了重创。
圣人一击,哪怕只是随手一刷,未下死手,其内蕴含的道则与伟力,也绝非他一个尚未证得大罗金仙果位的弟子所能轻易承受的。
那道看似柔和的金光,不仅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更是直接作用于他的元神,将他体内的法力搅得一团乱麻。
那股玄奥的“普渡”道韵,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战意与神魂,让他连运转玄功疗伤都变得异常艰难。
闻仲很清楚,自己这次伤得极重。没有数年乃至十数年的静养,恐怕难以恢复到巅峰状态。
可眼下是什么时候?大军在外,叛军未平,国运动荡!他身为三军统帅,岂有十数年的时间去疗伤?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了伤势,闻仲又是一口瘀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他撑着床榻,艰难地坐起身,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恼、愤怒与深深的困惑。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股突然出现的力量,究竟出自谁手?
闻仲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复盘着那功败垂成的一战。那庄严的梵音,那浩瀚如海、却又带着无尽“慈悲”的诡异力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在洪荒之中,他虽然道行不算顶尖,但也算是见多识广。无论是阐教的玉清仙光,还是妖族的漫天妖气,亦或是巫族的滔天煞气,他都能分辨一二。但今日这股力量,却充满了陌生的道韵,仿佛不属于这片天地的主流。
而且,那股力量的层次太高了!高到让他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生出,便被瞬间镇压。这种感觉,他只在年幼时,于碧游宫中远远瞻仰自家师祖——通天教主时,才有过一丝类似的体验。
难道……是圣人出手?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闻仲自己否决了。
怎么可能!
圣人高高在上,不死不灭,万劫不磨,早已不履凡尘。
他们是天道的化身,是秩序的制定者。区区一场人族诸候的叛乱,怎会引得这等无上存在亲自下场?更何况,还是用如此……卑劣的偷袭手段?
这完全不符合圣人那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超然心态!
可若不是圣人,又有谁能具备如此神威?难道是某位隐世不出的准圣大能?可对方又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帮助袁福通这等叛贼?
一个个问题如同乱麻,在闻仲的脑海中盘旋,让他本就混乱的元神更加刺痛。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屈辱感,笼罩了这位一生刚强的铁血太师。
就在闻仲百思不得其解,心神激荡之际。
毫无任何征兆地,他所在的帅帐之内,空间如同水波一般,轻轻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就这么凭空出现,静静地站在了帐中。
来人身穿一袭简单的青色道袍,身形高大挺拔,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看似平平无奇,却又仿佛与整片天地都融为了一体。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凌驾于万物之上,锋锐得仿佛要将天都捅个窟窿的无上剑意,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
虽然这股剑意被极力收敛,没有外泄分毫,但闻仲身为截教弟子,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师……师祖?!”
闻仲先是一愣,随即骇然色变,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顾不得身上的重伤,挣扎着便要翻身下榻,行跪拜大礼。
“弟子闻仲,拜见师祖!不知师祖圣驾降临,弟子……弟子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因激动与震惊而剧烈颤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在这凡俗的军营之中,亲眼见到自家师祖通天教主!
“行了,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通天教主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扫过闻仲苍白的脸色和萎靡的气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他没有多言,只是随意地抬起手,对着闻仲屈指一弹。
“咻!”
一道精纯到极致的青色仙光,自他指尖飞出,瞬间没入了闻仲的眉心。
闻仲只觉得一股温润而浩瀚的造化之力,如同决堤的天河,瞬间涌入自己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那股盘踞在他元神之中,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诡异道韵,在这道青色仙光面前,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连半点抵抗都做不到,便被瞬间净化、湮灭!
他体内混乱的法力,在这股力量的梳理下,迅速回归正轨。受损的五脏六腑、龟裂的经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重塑,甚至比受伤之前还要坚韧几分!
前后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
闻仲只觉得浑身一轻,之前那股濒临死亡的沉重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强大!他不仅伤势尽复,甚至感觉自己的道行瓶颈,都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圣人手段,恐怖如斯!
闻仲心中震撼莫名,他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弟子闻仲,谢师祖再造之恩!”
“起来吧。”通天教主一挥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闻仲扶起,“你乃我截教门下,贫道自不会坐视你被外人欺辱。”
“外人欺辱?”闻仲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失声惊呼:“师祖!您的意思是……今日在战场上对我暗中出手的,果然是……是圣人?!”
“除了西方那两个连脸皮都不要的家伙,还能有谁?”通天教主冷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与杀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会输得如此离奇!
闻仲心中所有的困惑与不甘,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败在圣人手中,不冤!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滔天的怒火!他身为大商太师,征讨叛逆,竟有天道圣人暗中相助叛军,这是何道理?!
他压下心中的激愤,躬敬地问道:“师祖,那弟子接下来……该当如何?还请师祖示下!”
既然师祖已经亲临此地,那此事便已然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畴,一切,都需听从师祖的安排。
通天教主转过身,看向帐外北海城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夜,看到了两个正在得意盘算的身影。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
“你明日,照旧出兵,正常攻城。”
“什么?”闻仲闻言大惊,下意识地说道:“师祖,那西方二圣若再出手,弟子……”
“他们敢吗?”通天教主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淡,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自信,“贫道就在此地看着。”
“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
“剩下的,交给贫道。”
“他们若还敢伸手……贫道,便亲手斩了他们的爪子!”
轰!!!
闻仲的脑海中,如同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他呆呆地看着师祖那挺拔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胸膛!
有师祖撑腰!
有截教教主亲自坐镇!
这天下,还有何惧之?
那西方二圣再强,难道还能强过自家手持诛仙四剑的师祖不成?!
“弟子……弟子明白了!”
闻仲虎目含泪,激动得浑身颤斗,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因狂喜而变得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底气!
“弟子明日,定不负师祖所望!必将那袁福通的狗头,斩于阵前!”
这下稳了!
天塌下来,有师祖顶着!
他闻仲要做的,就是把这场延误了的胜利,以最酣畅淋漓的方式,重新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