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海,位于东华域极东,陆地至此而绝,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破碎景象。
海不是凡海,水色暗沉如墨,却又隐约泛着星沙般的细碎银光。海面上方,无数大小不一的陆地碎块、山峦残骸、乃至疑似星辰爆炸后的巨大岩壳,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缓缓漂移。有的碎块大如城池,其上甚至保留着上古建筑的遗迹;有的小如房屋,棱角分明。这些碎块之间,充斥着紊乱的灵气流、细密的空间裂缝、以及偶尔爆发的混沌能量潮汐。环境之复杂恶劣,元婴修士入内也需步步惊心,化神方可勉强探索,炼虚方敢深入。
此地空间结构极不稳定,神识在此受到严重干扰,正是藏匿逃亡、设置陷阱、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
陆青禾与金皇悄然抵达碎星海外围。望着眼前这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破碎星海,即便是陆青禾,也微微蹙眉。此地环境对追踪极为不利。
金皇却显得格外兴奋。它额顶虚空之眸银光大放,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前方混乱的空间波动、能量流与物质分布。对它而言,这紊乱的环境非但不是阻碍,反而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奥秘的乐园。那些空间裂缝、混沌潮汐、错乱的维度褶皱,都是它理解与掌控空间法则的绝佳教材。
“感应到了。”仅仅片刻,金皇便传来意念,“东北方向,约三千里外,有一片相对稳定的‘浮陆群’,其中最大的一块浮陆内部,有刻意收敛但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死亡法则气息,还有……淡淡的‘虚空藏影阵’波动。他在那里,似乎……在布置什么。”
“终于找到你了。”陆青禾眼中寒芒一闪,“走。”
他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让金皇在前方引路。金皇对于碎星海紊乱环境的适应力远超陆青禾,它能轻易分辨出哪些空间裂缝是稳定的“背景”,哪些是新近人为扰动过的痕迹,哪些能量流是自然生成,哪些暗藏杀机。
一人一虫如同两道融入环境的幽影,在巨大的浮陆碎块间穿梭,巧妙地避开一道道隐蔽的空间陷阱和阴险的能量乱流。偶尔有潜伏在暗处的碎星海原生妖兽或邪修试图偷袭,还未靠近,便被金皇以“空间凝固”定住,随即被陆青禾一道归墟剑气无声湮灭。
三千里路程,在小心翼翼潜行下,耗费了半日功夫。
前方出现一片由十几块大小不一浮陆组成的群落,这些浮陆以一种缓慢而规律的轨迹相互环绕,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最大的一块浮陆约有百里方圆,表面覆盖着暗红色的嶙峋怪石,中央隐约可见一个被幻阵遮掩的洞口。
枯骨真人的气息,正是从那洞中传出。洞口周围,空间波动异常,显然布下了不止一层禁制,既有死亡法则的腐蚀陷阱,也有空冥山特色的虚空隐匿与误导阵法。
“他似乎在洞内深处炼制什么东西,气息波动剧烈,心神集中于一点,正是最松懈之时。”金皇传来分析结果,“洞口禁制共七层,三层死亡陷阱,两层虚空幻阵,一层警戒,一层自毁联动。破解需三息,强攻会立刻惊动他。”
陆青禾略一思索,道:“不必破解,直接进去。金皇,你能在不触动禁制的情况下,将我送至他身边吗?”
金皇的虚空之眸银光流转,计算片刻,传递来肯定的意念:“可以。此间空间本就紊乱,他的禁制依托于浮陆本身与周围空间节点,存在十三处因能量潮汐自然形成的薄弱衔接点。我可借助这些薄弱点,进行‘跨禁制相位穿梭’,只需一瞬。但他身边可能还有预警手段。”
“无妨,一瞬,足够了。”陆青禾气息彻底收敛,混沌归墟法力内蕴,整个人仿佛化为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金皇额顶虚空之眸光芒凝聚到极致,一道微不可察的银色丝线探出,轻柔地搭在洞口禁制某处看似毫无异常的虚空点上。那处正是自然能量潮汐与禁制阵法的一个细微相位差节点。
下一刹那,陆青禾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浮陆内部,洞穴深处。
这里被开辟成一个简陋的洞府,中央是一个以白骨垒砌、燃烧着惨绿色魂火的炼器炉。枯骨真人盘坐炉前,面色比半年前更加枯槁晦暗,眼窝中的魂火摇曳不定,显然旧伤未愈,又长途奔逃、布置禁制,损耗极大。
他面前悬浮着三样东西:一枚拳头大小、布满裂痕的灰白色骨珠(本命法宝“万魂骨珠”,在与陆青禾交手时受损);一团不断扭曲、发出无声哀嚎的浓郁黑气(似乎是收集炼化的精纯魂力);以及几块散发着空间波动的银灰色矿石(碎星海特产“虚空石”,用于修复法宝或炼制空间类宝物)。
他正以魂火灼烧那团黑气与虚空石,试图将精纯魂力与空间属性材料融入受损的骨珠,不仅修复法宝,更想借此参悟一丝空间奥秘,增加保命资本。此刻正是炼制的关键阶段,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骨珠、魂力与虚空石的融合上,对周围环境的感知降到了最低。
然而,合体后期修士的本能预警,还是在生死危机降临前的最后一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枯骨真人猛地睁眼,魂火暴涨,想也不想,身形就要化作幽光遁走,同时心念急催洞口的自毁禁制与预警阵法!
但,晚了。
他身侧不到三尺的虚空,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掌从涟漪中探出,掌心之上,一枚古朴的方印滴溜溜旋转,迎风便长!
翻天印!
没有蓄势,没有酝酿。在陆青禾身形从虚空跨出的瞬间,翻天印已然化作十丈大小,携带着镇压诸天、碾碎万物的恐怖意志与浩瀚的混沌归墟之力,对着枯骨真人当头砸下!
这一次,陆青禾毫无保留,合体中期的全部法力与对“镇域”、“寂灭”道韵的领悟,尽数灌注于这一印之中!印底“翻天”二字绽放出刺目的混沌光芒,光芒所及,空间凝固,时间仿佛都变得迟缓!那惨绿色的魂火在这光芒下急剧黯淡,枯骨真人刚提起的法力如同陷入泥沼,遁术被打断,连思维都出现了瞬间的僵滞!
“不——!!!”枯骨真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魂啸,眼中倒映出那越来越近、充斥整个视野的山岳巨印!
他疯狂燃烧神魂与精血,试图祭出本命骨珠,试图施展最后的保命秘术“化骨遁虚”,试图引爆整个洞府同归于尽!
但在翻天印绝对的镇压之力下,一切都太慢了。
“轰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仿佛整块百里浮陆都被这一印砸得向下沉了数丈!
以枯骨真人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一切——白骨炼器炉、魂火、黑气、虚空石、岩石地面、洞壁——在这一印之下,尽数化为最细微的齑粉!一个深达数十丈、边缘光滑如镜的半球形巨坑骤然出现!冲击波呈环形横扫整个洞府,所过之处,一切禁制、阵法、器物,统统湮灭!
烟尘(实质是微尘化的物质)弥漫。
陆青禾凌空立于巨坑边缘,伸手一招。十丈翻天印迅速缩小,飞回掌心,印身光华流转,隐隐有一丝血煞与死气被混沌之力磨灭。他脸色微微发白,气息略有不稳,这全力一击消耗甚巨,但眼神却锐利如剑。
坑底中央,枯骨真人……已然消失。并非遁走,而是在翻天印绝对的力量与道韵碾压下,肉身、法宝、神魂、乃至其修炼的死亡法则痕迹,都被彻底轰成了最基本的能量粒子,回归天地。只有一枚略显残破的灰白色骨珠(在最后一刻被祭出,但未完全激发)和一枚储物戒,因为材质特殊且并非攻击核心,得以残留,半埋在齑粉之中。
一位凶名赫赫、修行数千年的合体后期魔头,就此形神俱灭,连转世重修的机会都没有。
金皇的身影在陆青禾肩头浮现,虚空之眸扫过坑底,确认道:“目标彻底湮灭,无残魂逃逸。洞府内所有禁制、预警、自毁装置已全部被冲击波摧毁。浮陆结构受损约三成,但核心稳定,暂无崩塌风险。”
陆青禾点头,挥手将坑底的骨珠与储物戒摄入手中。骨珠触手冰凉,内里隐有万魂哀嚎的残留波动,但灵性大失,已是半废。储物戒神识探入,空间颇大,里面杂乱堆放着枯骨真人毕生收藏:大量阴属性、魂属性材料,不少魔道功法玉简,一些灵石、法宝(多带邪气),几件匿踪保命的异宝,以及……几枚带有空冥山标识的传讯玉符和一块记录着与空冥山某些隐秘交易的留影石。
“果然与空冥山勾结甚深。”陆青禾收起储物戒,那留影石或许日后有用。他略作调息,平复翻腾的法力与气血。
此番击杀枯骨,看似干脆利落,实则占了天时地利与情报优势。趁其炼器分神,以金皇无视禁制的空间穿梭能力近身,再以翻天印全力一击必杀。若是正面遭遇,枯骨真人一心想逃,即便能胜,也未必能如此彻底留下他。
“此地不宜久留。”陆青禾对金皇道。刚才那一击动静太大,虽然碎星海环境紊乱,能量爆炸常见,但难保不会引来其他存在的注意。尤其是空冥山,若察觉枯骨陨落,不知会作何反应。
金皇额顶银光一闪,锁定来时方向:“原路返回,风险最低。三千里外,有一处稳定的空间节点,可进行超短距传送,快速离开碎星海核心区。”
陆青禾不再停留,与金皇化作两道流光,按照原定路线,悄然撤离。
就在他们离开约莫一炷香后,几道强弱不一的气息从不同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这片浮陆群。有碎星海的本地探险者,有感应到剧烈能量波动前来查看的修士,甚至有一缕微弱但精纯的空间神识悄然扫过战场痕迹——那神识带着空冥山功法的独特韵味,但在感知到坑底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混沌镇压与寂灭归墟气息后,如同触电般迅速收回,再未出现。
数日后,一条惊人的消息开始在碎星海周边区域的小范围内流传:凶名昭着的血煞五老之首、合体后期的枯骨真人,在碎星海某处浮陆洞府中,被人以雷霆手段击杀,形神俱灭!现场残留着恐怖的镇压类法宝气息与一种前所未见的混沌寂灭道韵。下手者身份不明,疑似与半年前天墉城外击杀血煞四老的神秘强者为同一人。
此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并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向更广阔的范围扩散。空冥山得知后,护山大阵开启得更加彻底,宗门上下噤若寒蝉。玄雾宗云渺、玉宸闻讯,相对无言,唯有眼中震撼与庆幸交织。而一些嗅觉敏锐的大势力,也开始将目光投向聚灵谷方向,投向那位神秘崛起的玄雾宗客卿长老。
陆青禾对此并不在意。此刻的他,已带着金皇,安然返回了隐龙坳。
静室之内,他将枯骨真人的储物戒放在苏小婉与青霖面前,简述了追杀经过。
“枯骨已除,隐患暂消。空冥山吓破了胆,短期内应不敢妄动。这些缴获,夫人与青霖看看有无合用之物,其余可让玄雾宗处理或留作储备。”陆青禾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小婉拿起那枚留影石,神识略一探查,秀眉微蹙:“这空冥山……行事果然龌龊。此物倒是一个把柄,或许日后有用。”青霖则对那些魔道材料不感兴趣,倒是对枯骨收藏的几部剑道杂记(虽是魔道视角,但亦有独特见解)颇有兴致。
陆青禾看向窗外的山谷云雾,眼神深邃。追杀枯骨,不仅仅是为了除患,也是一次对自身实力与金皇新能力的全面检验。结果令他满意。如今,外部威胁暂缓,内部实力稳步提升,是时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那贯穿始终的主线之上了。
“接下来,”他缓缓道,“该借助玄雾宗乃至更广的情报网,正式寻找‘归墟之隙’与‘龙骨渊’的线索了。天冥龙魂所言‘叛徒’与‘异域之敌’,还有灭灵珠、归墟剑典背后的秘密……或许,都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新的篇章,即将拉开序幕。
(第三百八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