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凌风正准备前往黄埔港查看情况,杜成带着林冠峰、凌二十心急火燎地进来了。
“少行主,出事了!”
杜成在琼州府城与杨笠倒卖物资的事被他压了下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林冠峰、凌二十两人将他与海关衙门、水师衙门以及在澳门查找洋船、报关、报税、缴纳规费、查找快艇、大车、力夫等事情都学会。
这样的事显然没有那么快,没有个一年时间是不成的,他自然可以安排凌元超去带他们,但后者还要看管家里,实在是抽不开身,只得暂且忍耐一下。
此时凌风刚刚将下人从街面上买来的各式广式早茶吃完,一壶刚刚从徽商那里得到的猴魁也只喝了一半,听了此话也不着急,而是拿出一块大娘给他绣的丝帕擦了擦嘴。
“何事如此慌张?”
“少行主,有两桩事情。其一就是以前那艘友谊号”
凌风不耐烦地撇撇嘴,“我已经缴纳了罚金,按照海关衙门的规定,此船今后就与我无关了!任凭有什么事又关我何事?”
说着还是为他三人各倒了一杯猴魁,还招呼他们坐下来慢慢说。
杜成将茶水一饮而尽,这并没有什么,不过在林冠峰、凌二十眼里就不妥了,人家少行主给你倒茶不过是出于恩惠,你倒好,并未感谢就大大咧咧一饮而尽!
不过在见到凌风并没有什么异样也只得忍住了。
“少行主,话虽这么说,但水师衙门的人却不认帐”
凌风心里一凛。
“究竟是何事?”
“该船获得重新驶往澳门查找保商的资格后便赶紧去了,不过到了那里因为有我行的前车之鉴,那里的散商都不敢与其接洽,此船在澳门待了七日后便离开了”
“最后被九龙水师在香港南面一处岛屿抓住了,当时他正在与一艘不知来自哪里的大眼鸡做走私交易”
凌风暗忖:“这么说张十五早就在那里做起了走私交易?”
赶紧问道:“可知是哪家的大眼鸡?”
能拥有大眼鸡者,最少也是挂在十三行大行商下面颇有实力的散商,杜善长的保利行虽然也只是挂在卢家的广利行下面,但杜家的实力有目共睹,一般人也不会将其当成普通散商看待,故此也获得了拥有大眼鸡前往崖州贸易的资格。
“不知,少行主,您是知道的,成日间围在澳门海关衙门附近的散商不计其数,其中还有不少来自香山县专做走私生意的散商,谁知道是哪一家?”
“这又关我行何事?”
“少行主!友谊号的船长,那个包着白头巾的拉吉坦着实可恶,当时被九龙水师查获时船上还有鸦片和火器尚未销完,这厮情急之下便胡乱撕咬,说那批火器本是少行主您订购的!”
凌风依旧不为所动。
“不然。友谊号是第一次来到广州贸易,我如何提前与他订购此物?向水师衙门据理力争就是了”
“少行主!”
杜成站了起来。
“此人自然是第一次带着自己的船前来广州贸易,但以前他也曾到过广州!”
凌风也站了起来。
“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杜成一张满是黄牙的大嘴一张一合的,半晌没有说话。
“啪!”
凌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上面放置茶点的蒸笼摇摇欲坠。
“好你个杜成!究竟有多少事还瞒着我?”
杜成嗫嚅半天,最后才说道:“拉吉坦之前自然未曾与少行主打过交道,但他却以二副的身份跟随帕西人最大的商人卡瓦吉斯与杜老爷打过交道”
“何况”
“何况什么?”
凌风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杜老爷那批褐贝斯就是从卡瓦吉斯手里暗地里买过来的”
凌风跌坐在椅子上。
这就无解了,若是他不承认杜善长以前的行为,那么就没有资格继承保利行在广州、崖州的产业,若是承认了,那么就要负担连带责任!
半晌,他又掏出丝帕擦了擦汗。
“还有呢?”
“另外一件是关于哆啰吨号的”
“哆啰吨号?他能有什么事?”
“少行主,我等还是轻视了那斯潘瑟,那家伙原本是答应了少行主不报官的,但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撺掇,或者想通过官府将他被海盗抢走的银币要回来,便又报官了!”
“由于报了官”
“慢,他人在黄埔港,想报官只能去虎门水师衙门,谁帮他去报的官?”
“少行主,黄埔港也是有虎门水师衙门分部的呀”
“由于报了官,有关此船的一切交易都停止了”
凌风深吸了一口气,半晌终于恢复了平静。
“友谊号就不说了,对了,那吴元猷说在虎门见过关大人后就要来西关找我的,这好几日都过去了,怎地没有过来?”
杜成说道:“您是知道的,他是崖州水师游击,隶属于琼州府分守参将管辖,又接受阳江副将指挥,儋州海战的事关大人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凌风冷笑道:“他都升任游击了,关大人就算要了解事情原委早就了解过了,又何须”
“少行主,很简单,当时那份战报由于苏大人也在,便先一步报给了广州将军,广州将军也没有与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商议便直接以八百里加急报给了朝廷”
“故此,当嘉奖令下达时,两广总督、广东巡抚都还不知道,遑论关大人了”
“不对,难道朝廷就不会对没有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广东水师提督联署的奏报起疑?”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谁知道他们那里的弯弯绕绕?”
凌风顿时明白了。
“苏兆荣是哈丰阿的人,为了提拔此人,哈丰阿肯定将首功给了他,什么赖恩锡、吴元猷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苏兆荣是旗人,于是哈丰阿不理会其他人就情有可原了”
“不过苏兆荣不过是将军衙门一个包衣奴才,何德何能能让哈丰阿为其冒着得罪两广总督、广东巡抚、水师提督的风险提拔他?”
一个念头猛地在脑海里闪过,半晌,他完全明白了。
“苏兆荣肯定是道光皇帝派在广州的粘杆处侍卫,哈丰阿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才做出这种事情来啊”
“若是将战报与两广总督、广东巡抚、陆路提督、水师提督一起商议,没准战事的真正功臣就会暴露,那样就适得其反了”
便道:“这么说吴元猷已经被派去调查哆啰吨号被劫的案件了?”
杜成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里面自然不止这些”
“哦?”
“少行主,那些抢了新币的疍民自然不敢在阳江附近待着,不少还跑到了虎门、黄埔港,据说斯潘瑟在黄埔闲逛时就发现了那种新币”
凌风顿时了然。
“黄埔港早就自成体系,为防那些被事实上圈禁在那里的洋人水手生事,那里的旅馆酒肆茶楼应有尽有,水手们也会携带少量物品上岸发卖,因为实际上是走私价格自然十分便宜”
“于是就有不少人专门到那里买东西,阳江的疍民肯定也是这样么想的”
不过他还是有一个疑问。
“这么说这种新币还有特殊的标志?”
“不错。听哆啰吨号上的水手说这种新币是他们从西班牙国的加的斯那里换来的”
“时任西班牙国王是一个女的,还只有十三岁,其叔父自然准备夺权,后来被该国大元帅一个叫什么艾斯特帕罗的击败了,保住了女王的王位”
“女王为了答谢他,去年年底专门铸造了一批有他头像的新币,而该国以前新币的头像不是国王便是王后,故此女王也不敢多铸,只是在其母,也就是西班牙国王太后头像新币中夹带了五十万枚”
“但斯潘瑟那次换到的都是这什么艾斯特帕罗新币,上面还有序号,一看便知”
“这么说斯潘瑟换来的新币都是连号的?”
“多半是吧,于是斯潘瑟见币生情,决意向水师衙门提告,但关键还不是在这里”
“哦?”
凌风自然明白了,斯潘瑟报官显然是这两日的事情,但吴元猷却在虎门水师衙门待了好几日,他显然将哆啰吨号在阳江的遭遇全部报告给了关天培!
虽然无人报官,但关天培还是让其主动展开了调查!
也就是关天培了,自从律劳卑事件后他就对洋人们万分警剔,主动展开调查也是应有之意。
凌风想了想,“既然找到了用币者,估计没几日就调查清楚了,反正贸易还要持续几个月,何况他们也要等到北风季后才离开,无妨”
“那友谊号呢?此事是虎门水师守备周国英在办理,眼下友谊号又被押到了伶仃岛,他派人找到我让我通知你做好准备”
凌风心念电转,半晌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还准备什么?赶紧去虎门!”
当下带了林凤祥、陈开、杜成等人立即赶往西关码头。
原本他是想让张十八驾着一艘快艇前往虎门的,转念一想觉得不妥。
“张十八等人是海盗出身,周国英何许人也,显然是见惯了海盗的,万一被他发现了端倪就不好了”
便让黎十三带着以前杜家的疍民水手驾了一艘出发了。
时下南风正劲,水手们只能划着桨前行,花费了几乎半日时间才抵达虎门港。
这里是专供水师船只的停泊之所,见到有民船闯来,自然有水兵前来喝止。
“这位军爷,在下是十三行永利行行主凌风,有事想见周大人”
说着塞上一个小银包,那里面有五块银元,那人以极快的速度接过后还看了看左右。
“好让行主得知,周大人眼下不在衙门”
“他去哪里了?”
“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