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只见林凤祥、陈开两人正在马车旁嬉闹着,见到凌风来了赶紧又恢复了正常。
这一次伍元节是“陪着”凌风走出来的,而不是象之前那样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或者还带着一丝藐视。
“少行主,我不能再送了,再会”
凌风问道:“不知伍兄何时启程赴京?算起来时候不早了”
伍元节笑了笑,笑中带着一丝苦涩。
“我决定了,不考了,继续待在广州做生意”
“可”
“凌兄不用劝了,我已经决定了,何况还是老爷许可的”
华灯齐放,西关的人流丝毫不减,或许还热闹一些,有些白日里不方便开的场所都打开房门延纳客人。
西关,此时有几百家妓馆,至少有百家赌坊。
不是武侠小说中的银钩赌坊,而是别开生面的各式赌坊,比如赌鸽子的白鸽会。
凌元超驾车,陈开坐在他旁边,凌风与林凤祥两人坐在后面,避着人群慢吞吞朝着卢家花园驶去。
行至卢家花园正门口时,门口守卫的门子点头哈腰抢了过来。
“少行主”
以前他跟着罗大纲来此时这些人可是爱理不理的,凌风倒是不以为意,还赏了他们每人一个银币。
得知凌风来了,破天荒地,三代茂官,年纪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的卢文翰亲到二进迎接。
“表弟,我们是亲戚,你来就来呗,带这些礼物前来作甚?”
凌风给卢家的礼物与给伍家的一模一样,三种香料在夜色里散发着幽香,让人陶醉,作为大行商,卢文翰岂不知那里面是什么?
见到凌氏时,凌风恭躬敬敬给她磕一个头。
凌氏双目含泪,抱着凌风一个劲儿地哭。
“姑母,我眼下大好了,你可千万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姑侄二人坐下后,卢文翰在一旁陪着。
在凌氏的要求下,凌风只得不厌其烦地将前去崖州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当然了,如何遇到费利佩、斯潘瑟的事自然略过了,他们最感兴趣的儋州海战倒是详细说了一遍,当然了,也不敢略去苏兆荣的“运筹惟幄”。
谁知道卢文翰这小子会不会走漏风声。
“翰儿,我与你表弟说些凌家的体己话,你先避一避吧”
卢文翰自然不乐意地走开了。
凌风也是有些诧异,要说的话上次她都说了,还能有什么话要说?
凌氏不但将卢文翰撵走了,还将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撵了出去。
“风儿”
凌氏眼里的泪花已经消失不见了。
“姑母”
“你这次去崖州可见到了杜文典?”
“见到了”
“如何?”
“似乎有些爱理不理,姑母莫要担心,有我那老泰山在,应该无事”
凌氏脸色一变,霎时又恢复了正常。
“罢了,由他去吧。对了,你知道了什么?”
凌风笑道:“姑母,侄儿不懂您的意思”
凌氏叹息一声,“风儿,在我面前就莫要遮遮掩掩了,前不久我去了佛山一趟,观音寺、丰宁寺都去过”
凌风心里一动。
“如果我是朱家后裔,那么姑母就也是了,难道广能和尚他们就不知道这些?”
但又不敢直接说出那三个字,只得沉默不语。
“风儿,你们准备推选谁?”
凌风一听便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顿时有些明白了。
“广利行卢家家主卢观恒乃十三行人精中的人精,还在伍秉鉴、潘绍光之上,一度还是十三行最大、唯一的行首,为何骤然衰落?别家衰落是因为欠帐或者缴纳巨额罚款所致,但广利行绝不会因为区区钱财就一衰至此!”
“难道是因为官府察觉了姑母的身份,或者查到了有天地会人士与其来往?”
“姑母之前并没有表现出善待我父子的举动,难道也是为了这一点?”
“不对,官府肯定没有察觉,否则我早就死在土地祠了”
便正了正身形。
“姑母,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我与岳父王公元、军师陈思楠、财东叶雄商议过了,准备推举佛山艇会的会主张钊”
“理由呢?”
“论起广东各分舵主,最有实力者无非四大家,广州张元、佛山张钊、西江梁培友、崖州王公元,我岳父是南峒峒主,土县令,自然不合适抛头露面,馀下三者,西江梁培友凶悍,广州张元谄媚官府”
“只有佛山张钊相对而言还过得去,故此”
凌氏听了未置可否。
“广东还有一个最大的行会也添加了你可知道?”
凌风不明所以,“请姑母示下”
“你说说看,广东有哪些行会人最多,又能四处走动?”
“自然是艇会,没有比他们更方便的了”
“不然,艇会再是方便也只能沿着水路走,广大的陆路乡下他们却去不得”
凌风说道:“莫非是镖行?他们倒是哪里都能去得”
凌氏沉默了一下,“唉。原本是不想让你知晓这些事情的,你父亲也是如此,以前的你怎么看也没有这个天分,但似乎是上天显灵了,让你的性情大为改观”
“纵使如此,我也是不愿让你沾染此事的。但你闯入了广能和尚的密室,又被他接纳入会,还知晓了王公元的秘密,那就退无可退了”
“以前我跟你说过,我与你父亲是因为相克才从小送了人,实际上并非如此。”
凌风心里一凛。
“风儿,以你的聪慧估计猜到了一件事”
“何事?”
“放肆,在姑母面前你也准备遮遮掩掩?”
凌风讪笑道:“莫非姑母说的是谁是广东天地会真正的总舵主?”
“不错”
“哦,那我就说了。若是我猜的不错,此人就是广能和尚,或许是朱家子孙后裔,也或许是被别人胡乱推上去的”
“不,他就是辽王的后裔,也就是中国台湾那位宁靖王朱术桂的后裔”
凌风心里一动。
“那我家”
忽见凌氏正了正身形,端坐在椅子上,一脸正气盎然之色。
“我家才是绍武帝的嫡系后裔!”
“朱聿鐭?”
“大胆!”
凌氏突然声色俱厉起来,面色涨红了,还一脸的怒气。
凌风只得跪倒在她面前。
“你怎敢直呼你祖先之名?!”
半晌,她的语气再次温和起来。
“东宁总制陈永华还在时就在朱术桂授意下秘密潜入福建、广东、浙江组建天地会,当时还只称为‘红门’,此乃何意你自然知晓”
“陈永华死后留存各地的红门信徒便尊他为第一任总舵主,但他一死便群龙无首,中国台湾失陷于清狗之手后,有陈永华的忠实信徒便将宁靖王的一个女儿秘密运到了广东”
“可惜他家一直谨小慎微,最后干脆不理俗务,将俗务都扔给了会内骨干,到了你姑母出生前后干脆就完全不理会了,直到广能和尚的出现,他显然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但可惜此时天地会已经变了”
“各地天地会都自行其是,只是表面上尊奉总舵主,他原本还想大干一场的,最后也是心灰意冷,便定下了金蝉脱壳的计策,可惜被你撞见了”
“至于我家,直到我出生前后才被会内高层侦知,你祖父又惊又怕,只得让来人将我带走”
凌风顿时明白了,“姑母所说另一个大会莫非是戏会?”
凌氏点点头,“与艇会、镖行相比,只要是有地主老财的地方,但凡生老病死,就没有不请人唱戏的,大到首府之地,小到穷乡僻壤,莫不如是”
“何况他们只是戏班子,与全副武装的武行、镖行、艇会都不同,在清狗看来完全不用担心,何况无论是省城还是乡下,对于戏班子都舍得给钱,只要不太铺张,每一个戏班子都活得好好的”
“后来我才知道总舵主的草鞋头目,也就是红草鞋,还是最大的红草鞋就藏在戏班子里,后来戏班子也组成了行会就更便利了”
见她杂七杂八讲了这么多,凌风顿时有些不耐烦了。
“姑母,您说这些与推举新总舵主有什么关系?”
“不然。既然广能和尚想撂挑子了,那么新总舵主就只能让朱家人来担任!”
“万万不可!”
凌风顿时明白了。
“姑母,千万莫要将侄儿推上去啊。欲行大事,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侄儿如今可是一样都不满足,何况刚刚勉强脱离苦海,若是被人侦知,莫说小侄一家,恐怕连姑母一家也会被牵连!”
凌氏白了他一眼。
“谁说要推你上位了?就算我有心人家也不会同意?就凭你击退了海盗?”
凌风不禁有些疑惑。
“侄儿还是不太明白,请姑母明示”
“风儿,你还是太年轻,要知道无论推谁上去都不会服众的。难道张元指挥得动张钊?无非是多分一杯羹罢了”
“广能和尚有一女,原本是很早就藏到佛山黄家药行,广能和尚又传播其被拍花子会掳走的消息,但为防各地分舵争夺这总舵主之位大打出手,届时不但不能广大本会,反而会使本会提早暴露”
“故此,我与广能和尚谈过后便让他将其女推出来,当时你是与罗亚旺一起进入他的密室的,就让罗亚旺恰好找到此女为由头终止各地的推举”
凌风点点头,“就依姑母,我会让陈开知会罗亚旺,崖州分会也支持此女”
凌氏摇摇头。
只见她从身上掏出一枚玉佩,凌风一见便知道就是自己让罗大纲送给她的,这一枚是凤形玉佩,他家里还有一枚龙形玉佩。
这两枚玉佩并不出奇,若是在佛山典当,绝不会超过一百银元。
“这两枚玉佩就是绍武帝给汝祖周岁的礼物,可惜”
“此事只有少数人知晓,绍武帝殉难后其身边之人都不在了,但当时在场的还有两名大臣,一名是大学士苏观生,一名则是南海才子、侍读学士邝露”
“后来邝露护送汝祖离开广州,并托付在至交好友同为抗清义士的凌氏将领家里”
凌风似乎明白了什么。
“姑母,这邝露是不是广能和尚的祖上?”
凌氏叹了口气。
“你之前若是有这么聪慧也不至于如此了。不错,这邝露为了掩护汝祖,当然了,当时他的儿子恰好娶了朱术桂之女,便让其诈称宁靖王后裔,当然了,邝家祖母确实是有皇家血脉”
“当时也有不少人明白这一点,便将错就错,将他推为首领,所谓广能,实际上是邝能,这座丰宁寺历代支持名字都有一个‘能’字,到了这一代广能因缘际会当上了主持,实际上他喜欢云游四方,早就另置别宅娶妻生子”
“另外一个大学士苏观生后裔后来也是阴差阳错成了唱戏的,最后便趁势组建了行会,成了天字第一号红草鞋”
凌风叹了一口气。
“姑母,我明白了,这一代的红草鞋不用说就是李文茂之父了,他原本姓苏,而李文茂一早就添加了天地会”
凌氏点点头。
“不错,这一点除了你姑母、广能和尚就没有第三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