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广州后,距离与张十八、陈开以及雇请的苏氏铁行枪炮匠约定的日期还有七八日,凌风终于有闲遐来审视现状了。
“好家伙,光是雇请这些人都要花费几千两,这还没算将来从珠江口出去时打点虎门水师、海防同知的费用,现在关天培新上任,这些家伙多半会在他从南澳岛回来前大捞一笔,估计至少五百两不在家里了”
“难怪杜善长经营这几项都惨淡至极”
一个问题又浮现出来。
“杜善长可是从学徒做起,一直做到十三行排名前四广利行的二老板,其眼界肯定不差,为何非得要做这个生意?”
他以前只知道杜善长与广利行的老板卢观恒是好友,而卢观恒是当地人,时下乡土观念甚重,难道杜善长也是本地人?
便将凌元超叫了过来。
听了凌风的问题,凌元超回道:“大少爷,杜善长是福建同安人,祖上迁到了广州”
“同安?”
同安,即后世厦门。
他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
“时下担任崖州知州的是谁?”
“大少爷,崖州贫苦,很少有人愿意到那里任职,时下在京城、广州侯缺的举人、进士很多,有的人摊上了这个职位宁愿花钱转让出去也不愿前往”
“不是有铁矿吗?”
“哪能值什么钱,按照朝廷规定,崖州不能直接对外贸易,只能在琼州府转运,铁矿必须用快艇转运到琼州府城,然后再在那里装上大眼鸡”
“琼州府的木材也是全部运到琼州府城,经过当地海关衙门许可后才能起运,时下担任琼州府知府的英翰出身于苏州织造府,他既是琼州知府,还是琼州岛的兵备道,以及粤海关琼州分部的监督”
“杜家在琼州府码头也拥有货栈和泊位”
“那是谁在转运铁矿、生铁和木材?”
“自然是琼州艇会”
“琼州艇会?”
“不错,其型状与广州府的有些不同,大一些,也宽上许多,对了,有些象西江上运砂石的沙船,拥有一根桅杆”
“可知琼州艇会的首领是谁?”
“是一个叫陈思楠的崖州人”
“陈思楠?是何来历?”
凌元超苦笑道,“这些消息还是以前老爷在时说起的,具体情形我却不知,对了,我知道大少爷的意思,是不是想知道以前的杜老爷如何顺利摆平这些人,进而将铁矿、生铁、木材顺利运到广州?”
凌风点点头,“不错”
凌元超说道:“此事杜成都知晓,由他前往绝无问题,但这并非关键,最关键的还是一人”
“何人?”
“杜文典”
“这又是何人?”
“此人也是同安人,应该是杜老爷的族人,秀才出身,说来也巧,杜老爷成立保利行时那人恰好在崖州做事,当时还只是一个吏目,崖州的知州、同知长期缺位,此人曾率领本州团练击败了一伙前来进犯的海盗”
“便被朝廷赏赐举人出身,并担任了州通判,几年后又累功升到同知,赐举人出身者升到这个位置也到头了”
“他前前后后在崖州待了十五年,由于没有人愿意去那里担任知州,他就是崖州事实上的老大”
“为何没有人愿意去?”
“大少爷,海南岛除了北边几个州县有汉人农户,其他地方都是土人的天下,也就是在县城附近略微有些汉民,大量的山地都被土人占据”
“土人?”
“官府称呼黎人,居住山地的叫生黎,靠近汉地的叫熟黎,汉人大多居住在沿海一带的河口附近,生黎则位居深山,熟黎杂居期间”
“可知那里大致有多少人?”
凌元超苦笑道:“大少爷,我也是以前听老爷偶然说过,哪里知道这些,不如将杜成叫来,他应该清楚”
凌风点点头,“就让林凤祥跑一趟”
大约过了半小时,林凤祥将杜成带来了。
听了凌风的问题,杜成说道:“巧了,崖州同知杜文典是杜老爷的族人,有一次我跟着去了州城一趟,杜老爷也曾问起此事,杜大人常去琼州府城,知晓此岛的一些事情”
“按照他的说法,整个琼州岛大约两百万人口,汉黎各半,当然了,深居大山的生黎无法计算,大致估计最多二三十万,琼州岛湿热更甚广东,岛屿深处更是如此,官府无法深入,具体人数无法得知”
“听说主要人口都居于岛北,这么说崖州人口很少?”
“那倒不是,十万人还是有的,且艇户大多在那里,种地的以熟黎为主,几年前当地熟黎还发生了一场攻打州城的叛乱,遭到官府的镇压,最后连熟黎也迁走了”
“迁到哪里去了?”
“还能是哪里,自然是迁到岛屿深处了,不过生黎对其十分仇视,程度还在汉人之上,双方也是冲突不断”
“于是崖州承担赋税的户口便急剧下降,而赋税都是按黄册征收的,哪里收得上来?”
“这才是无人愿意前去那里任职的主要原因,后来皇上知道了,便下了一道旨意,让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因为违反禁海策的民户前往那里充实户口,特别是福建”
“福建?”
“不错,福建沿海以前是中国台湾郑家的老巢,朝廷施行禁海策时一度将整个同安县的人口全部迁走了,由于琼州岛与大陆隔海相望,对于本土影响不大,朝廷便将这部分人口全部迁到了崖州”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渔民,有些还是海盗,如何能安分?迁到那里后种地的并不多,大部分人虽然分到了土地也荒着,凭着海贸与鱼获缴纳赋税,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崖州大约有多少人口?”
“大约一万户,五万人左右,绝大部分都是汉人,熟黎不多了,幸亏这些移民颇为剽悍,否则是抵挡不住黎人的”
凌风见他眼神露出了一丝恐惧。
“这么说当地黎人十分可怕?”
杜成点点头,“四年前,当地黎人首领张红须叛乱,大败官军,还将崖州千总、万州千总杀死,后来还是两广总督亲自坐镇琼州府城,广东提督亲率精锐前往崖州围剿,这才将其镇压”
万州,并非重庆的那个,而是后世海南万宁市。
“这么说当地的铁矿开采十分不易?”
“那倒不是,杜老爷生前雇佣了大量的熟黎,也有一些生黎,他待人和气,工钱也公道,不少黎人都指着工钱交税,有些人实在交不起杜老爷得知后也会偷偷为其补上,倒很是赚了一些名头”
“官府为了安抚黎人,干脆不让其种地了,而是让其将山中的木材、药材弄到崖州交易,加之铁料,多少能收一些商税”
“那眼下崖州矿场还在经营?”
“应该还在,不瞒少行主,杜老爷之所以能在崖州挣下偌大名声,也是因为他娶了一个黎人首领的女儿为妾所致”
“产量如何?”
“约莫十万斤,少行主,时下仅佛山一地每年出产铁料就超过五千万斤,崖州铁料微不足道,不过那里的铁料品相好,加之都是船运,成本可比从罗定、东安过来的要便宜得多,加之品相好,在佛山也算是畅销品”
时下广东的主要铁矿产地是罗定州,具体来说就是后世的罗定市、云浮市(时下叫东安县)。
“哦?罗定的铁料不也是经西江船运到佛山?”
“那不一样,西江上跑的都是快艇,只有少量沙船,而十三行拥有的可是两桅的大眼鸡,一艘船就比得上他们四五艘,算起来还是便宜一些”
凌风点点头,“你实话告诉我,崖州艇会的首领是不是也来自福建同安县?”
杜成点点头,“不错,时下是一个叫陈思楠原籍同安的人,以前崖州铁场隶属于临川盐场,而临川盐场隶属于琼州府盐科提举司”
“后来因为此地汉黎冲突不断,而海盐产量也有限,盐场便废了,铁场也包给了十三行,杜老爷通过联姻熟黎首领,加之崖州艇会首领陈思楠,以及同知杜文典,这才在那里站稳脚跟”
凌风突然想到了什么。
“十娘之母是否就是那黎人首领之女?”
杜成点点头,他看了看凌风,半晌说道:“少行主虽未与十娘成婚,但毕竟身份还在,等到了崖州”
凌风凑近了他。
“告诉我,十娘病故时我恰好在澳门办事,等我回来时却已经发了丧,以前我虽有些疑惑,但并未多想,现在杜老爷也不在了,你实话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杜成躲避着凌风咄咄逼人的目光,“咳咳,当时十娘的外公也来了,说是按照当地风俗要将十娘棺椁马上运回琼州岛安葬,莫说少行主了,宋行主也拦不住”
宋行主,指的是杜九娘夫婿宋蔚然,杜善长死后由他接任保利行行主。
凌风显然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黎人显然不能直接前来广州,是不是坐着保利行的大眼鸡来的?而十娘的棺椁是不是也由大眼鸡送走的?”
杜成回道:“此事当时是老爷设在崖州的掌柜一人办理,我确实不知详情,等到了崖州少行主问他就是了”
“叶亨?”
“正是”
“难道他也是同安县人”
“好象是的,都是我大清收复中国台湾后迁回同安县,又因为禁海令迁到崖州的人,他还是崖州本地为数不多的秀才,原本在崖州城担任小吏,后被老爷要走专门为他打理在琼州岛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