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在丰宁寺关门前半个时辰罗大纲带着凌风过来了。
看起来此庙香火颇盛,此时依旧是游人如织。
凌风果然买了一缸香油捐了,知客僧马上满脸堆笑过来了,罗大纲笑道:“好你个智能,见到香油就合不拢嘴了!”
智能见是罗大纲,却似乎不太待见,他啐了一口,转头就要与凌风说话,罗大纲喝道:“此人可是我介绍来的,还不谢我!”
智能啐道:“你来了好几年了,哪里介绍过香客?”
凌风笑道:“确实是罗大哥介绍的”
智能这才颇不情愿地唱了个喏,“那就谢过罗师弟了,对了,你是来见主持的吧,他这几日病体沉重,恐怕见不了人”
罗大纲心里一凛,“难道是”
如今的大清,病了不敢见人的除了天花还有什么?
智能点点头,“你真若是想见,也不是不行,主持禅床围了布幔,虽然不能见人,但可以远远说几句话”
罗大纲急道:“几日的事了?可出痘了?”
智能说道:“出了,有些日子了”
罗大纲便对凌风说道:“少行主,兹事体大,我还是一个人进去吧,你在此稍候”
凌风摇摇头,“既然来了又怎能不进去?不如这样,等进去后你一人进房,我自在院子里等着”
丰宁寺颇大,越过偏殿、正殿后终于来到了后院,这里是寺内僧人们居住之处,奇怪的是这里似乎又分了三个空间,院落呈长方形,两侧约莫半亩到一亩大小的地方又被隔断了。
罗大纲说道:“西侧的是厨房、库房,东侧那个独立院落就是主持所在”
两人便来到东院前,门前也有武僧守着,见是罗大纲便放他进去了,凌风心里一动,也跟着进去了。
里面果然别有洞天,竟是一个小庭院,四周靠近院墙的地方种着花花草草,当中则是铺着青石板的小广场,两侧各有一排插着刀枪剑戟的武器架。
只见东侧院墙处竟还有一个小门,附近停着一座小轿,两人进来时恰好有一个人从一间房间出来了。
那人多半是一个女子,戴着黑色斗笠,斗笠四周蒙着黑纱,依稀可见里面的面部也包着丝巾——此时的人虽然不晓得天花病毒是通过空气传染的,但也知晓可用毛巾、纱巾之类的物品捂住口鼻。
丰宁寺自然也有女香客,但如此大白天的一个女客堂而皇之从主持所在的禅院后门进来看望着实少见,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女子见有人来了也有些紧张,三两步走上了轿子,然后就起轿走人了。
那间房间门口也站着一个武僧,年纪颇轻,估计与凌风相似,见到罗大纲后点了点头。
“罗师兄来了?”
罗大纲问道:“空能师弟,刚才这位”
空能说道:“这位是黄恒庵蜡丸馆的小姐,以前得了病,自家就是开医馆的却无法医治,师父的医术不亚于佛山任何一家医馆,黄家便请师父前往医治,终于治好了”
“黄小姐得知师父染病后便要亲自前来探望,师父得知后不许,但黄家小姐却自己来了,我也没法子,请示师父后便让他进去了”
凌风问道:“黄家小姐一个人来的?”
罗大纲说道:“黄家蜡丸馆就在街对面,走几步就到了”
空能问道:“罗师兄,这位是?”
罗大纲说道:“这位是十三行永利行少行主,乃凤祥的结拜兄弟”
看得出来林凤祥也没少来此地,空能听了便点了点头。
“师兄稍候,我进去请示师父”
半晌,空能出来了。
“师兄,师父请你二人进去”
凌风不禁有些诧异,“我也在内?”
罗大纲显然也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向来豁达,便笑道:“少行主,你与佛门果然有缘,多半是空能师弟将你的情况说给师父听了,你若是怕了,就待在外面,我去去就来”
凌风笑道:“既然是主持大师召唤,我岂能不遵命?”
便与罗大纲联袂而入。
里面黑乎乎的,只在角落里挑了一盏油灯,眼下是盛夏时节,甫一进来,一阵药味和湿热味儿便扑面而来。
房间空荡荡的,除了那张挂满布幔的禅床,便只有一张矮几,一个蒲团,矮几上还放着一个药罐,一个估计是刚刚喝完了的药碗。
罗大纲跪倒在床前,小声问候着。
凌风不敢随意上前,远远地听着,两人说话声都很小,但自从他从土地祠醒来后者听力视力都大幅增强了,终究还是听得分明。
“师父,您老人家可好?”
“唉,为师年事已高,又患了此病,估计很快就要见到如来佛祖了”
“师父千万莫要这么说,既然都出痘了,那就是要大好了,师父一身内外功夫,等病好了,再调养几日就痊愈了”
“说甚话,若光是此病倒也不打紧,你可知道我这病是如何染上的?”
“弟子不知”
“十日前,为师得知你被官府抓走了,心里焦急,便走了一趟广州,为师与西关华林寺的主持交好,而时下广东巡抚祁大人之母因好佛与其也有交往,便想通过他将你救出来”
“不过当时主持却不在,说是前往韶州南华寺辩经去了,为师只得作罢,回来后没几日便染了此病,原本没有在意,可后来愈发沉重,虽然出了痘,但依旧高热不止,今日稍好了一些,但也保不准又会复发”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无非是武艺上的事,凌风有些无聊了,便走到矮几面前,这才发现那上面除了药罐、药碗,还有一物。
一个小木盒子,多半是沉香木制成,隐隐带有香气,上面刻着一个“黄”字。
“多半是黄恒庵蜡丸馆的小姐带来的药丸,黄家蜡丸驰名整个广州府,她带了一些名贵的药丸也是应有之意”
小木盒子上面还系着一根黄丝带,多半出自那位小姐之手,否则寻常人如何会这么干?
再看时,只见那蒲团也很讲究,通体金黄,奇怪的是其缎面颇新,似乎很少用过似的,多半是新换的。
此时罗大纲、广能两人说话的声音愈发小了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都是些凌风不感兴趣的话,顿时有些倦了,眼见床铺裹着厚厚一层帐幔,便想坐一会儿,而整个房间除了那个蒲团就没有下股之处了。
终究是少年心性,凌风大着胆子坐了上去。
甫一坐上去,只听一阵怒喝从帐幔处传来。
“尔敢!”
凌风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心慌意乱之时自然手舞足蹈,一不小心触碰到一物,忽听呼啦啦一声,蒲团竟带着他整个陷了下去!
接着又是呼啦啦一声,蒲团将他抛下,然后又升了上去。
凌风骤遇此景,自然吓了一跳,再看时,只见这里似乎是一个密室,但里面的布置却颇为奢华,床铺、桌椅都是紫檀木的,桌上正燃着一根大蜡烛。
顶部早就严丝合缝了,丝毫看不出那里原来是放置蒲团的地方。
雕花大床一侧放着一把单刀,做工极为精致,似乎并非大清制式,但是何来历他也说不出来。
一侧则放着一张弓,一壶箭,都是上品,瞧那大弓的形制,并非一般人可以拉得动。
“这广能和尚为何在自己的禅房又秘密设置了一处密室?”
又想到自己无意中竟闯到这里,广能和尚就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了,如此设置肯定暗藏大秘密,恐怕就连罗大纲也不会放过了。
“难道这广能和尚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花和尚?竟然在这里金屋藏娇?但此人既然是罗大纲的师父,还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又是一寺主持,怎会如此龌龊?”
正想着,又是一阵呼啦啦之声,霎时,两个人坐着蒲团下来了!
密室里又添了一根蜡烛,里面顿时大亮起来。
凌风被绑了起来,而罗大纲则站着,一位四十多岁却已须发花白的和尚则端坐在椅子上。
“这”
此时,就连罗大纲也有些尴尬。
这位和尚显然就是丰宁寺的主持广能和尚了。
令罗大纲尴尬的还不止这些,广能和尚面色红润,上面莫说痘点了,连一丝痘痕也无。
师父骗了自己!
他为何这么做?
“咳咳”
广能和尚显然有些尴尬。
“大纲,你莫要多想,为师,为师”
罗大纲心念电转。
“师父一向身体康健,从未患过大病,刚才也是中气十足,我怎地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武艺高强,一生罕逢敌手,更兼佛法精湛,绝不会是有些佛寺那样的花和尚,如此做肯定有苦衷”
广能和尚眼睛转了许久,最后干脆闭上了,然后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睛。
这次他脸上完全没了刚才的些许慌乱,而是安详如斯。
他没有看向罗大纲,而是看向了凌风。
“你是永利行的少行主?”
“正是,大师,我,我不是故意的,万望见谅!”
“罢了,凡事皆有因果,贫僧那蒲团自打住进来开始便从未有外人坐过,料想这密室也从不会有人窥知,却被你识破了”
“你既然是大纲看重的人,又是凤祥的结拜兄弟,那一切都好说了,大纲”
“弟子在”
“艇会有不少人想拜我为师,但我只收了你一个,还并没有正式拜师,你可知晓其中原因何在?”
“弟子不知,或许是弟子正合师父的眼缘吧”
“非也,唉,罢了,既然如此,那就说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