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的话让芬恩的目光闪铄了两下。
那根深蒂固的怪物标准正在无声地瓦解崩塌。
以智慧为唯一的衡量标准吗？
芬恩咀嚼着这简单却异常有效的理念。
他眼底的疑虑如同退潮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淅的同步感。
他理解了索尔视角所看到的风景和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那如同山岩般矗立的阿斯忒里奥斯。
没有尤豫，芬恩上前一步。
“为我之前的攻击，向你致歉，阿斯忒里奥斯。”
芬恩郑重的为之前的行为道歉。
它不仅仅是一句话语，更是一个宣告。
宣告芬恩代表洛基眷族，承认了眼前这位由神明亲手创造的、拥有智慧的生命体，绝非地下城那些遵循本能的“怪物”。
而是对等的智慧生物。
里维莉雅、蒂奥涅、蒂奥娜的目光在芬恩和阿斯忒里奥斯之间流转。
团长的决定就是她们的意志，无需言语，她们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了些许，眼中对巨兽的敌意，被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取代。
阿斯忒里奥斯低头看着这个向自己道歉的小人族。
他流露出一种初生者面对完全陌生情境的茫然与无措。
索尔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道：“阿斯忒里奥斯，这时该说没关系”。”
阿斯忒里奥斯巨大的喉骨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艰涩音节：“———— 没————关————系。”
这生疏的回应，反而让芬恩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露出一个带着复杂情绪的、浅浅的弧度。
这巨兽，确实在“理解”。
身份问题的尘埃落定，让芬恩立刻将思绪转向更紧迫的现实。
他转向索尔，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着：“索尔神，能否告知我们，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蕾菲亚提到的敌人————”
蕾菲亚立刻上前一步，语速略快地将露露涅的委托、宝玉胎儿的诡异、以及芮薇丝的突袭、食人花的狂暴，还有索尔创造阿斯忒里奥斯对战强敌的过程，尽可能清淅地复述了一遍。
芬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低声重复，他不自觉的舔了舔自己的大拇指。
他思考的时候就会舔大拇指。
索尔看着芬恩的沉重，知道他是不清楚芮薇丝的目标，以及不知道地下城深处污秽仙精的事情。
索尔也无意告诉对方这些。
污秽仙精的任务，也是公会委托给他的眷族。
不太需要将其他人卷入其中。
思量了许久，芬恩猛地抬头看向索尔。
“索尔神，情况远超预计。我需要一点时间，尽快将地下城内的发现和潜在威胁，传递回地面！”
索尔微微颔首，神情依旧平静：“可以，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得到首肯，芬恩立刻和里维莉雅商讨起了后续的计划。
看这个样子，他又需要在18层多停留半天的时间。
时间对他而言，并不算太长，反正自己就算每天什么都不于，芬恩都会给他100万法利的酬劳。
阿斯忒里奥斯安静地侍立在他身侧，他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正在学习和汲取这些他所需要的知识和常识。
这时，蒂奥娜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几步就晃到了阿斯忒里奥斯庞大的身躯旁，仰起脑袋。
她那双大眼睛里闪着好奇，她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能叫你阿斯忒里奥斯吗？你被索尔神创造出来是个什么样感觉？还有啊，你怎么一诞生就会说话的？还跟我们讲一样的语言？是不是索尔神创造你的时候，一起教会了你怎么说话？”
她的语速像疾风骤雨，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
阿斯忒里奥斯那颗巨大的牛头微微动了动，眼珠低垂，困惑地落在蒂奥娜身上。
他能听懂那些词句，但对方话语里跳跃的节奏和密集的信息量，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压力。
他笨拙地尝试组织语言，喉咙里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低沉音节，最终却象被无形的塞子堵住了。
沉默了片刻，他干脆彻底闭上了嘴，一眨不眨，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少女。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初生者面对未知风暴时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蒂奥娜被他那沉默的凝视看得心里发毛，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脸上也浮起一丝尴尬的红晕。
她抓了抓后脑勺，声音低了不少：“呃————那个————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我说太多了？你别生气啊？”
就在这时，里维莉雅结束了与芬恩的低声商议，朝这边走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蒂奥娜围着阿斯忒里奥斯打转的样子和后者沉默的姿态，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微微蹙眉，有些责备道：“蒂奥娜，别为难阿斯忒里奥斯。他刚刚诞生，需要时间适应和学习。”
蒂奥娜立刻缩了缩脖子，冲着里维莉雅“嘿嘿”干笑两声，乖乖退后了几步。
里维莉雅的目光随即转向索尔，姿态优雅地欠了欠身。
“索尔神，我们商议的结果是：由蒂奥娜即刻启程，以最快速度返回地面，将这里的情况，特别是关于操控食人花的强敌和宝玉胎儿的信息，详细汇报给洛基和公会。”
“我们其馀人的下层讨伐计划不变，定于明日清晨出发，您看可以吗？”
索尔神色平静，点头应允：“可以。”
里维莉雅的目光再次移向安静侍立在索尔身侧的庞大身影。
她秀美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声音也放得更为柔和。
“另外，关于阿斯忒里奥斯————索尔神，您有何安排？18层的临时小镇，还有地面都市，他恐怕都不适合踏足。”
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
“我们眷族认同他作为智慧生命的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欧拉丽的所有人，甚至其他神明，都能理解并接纳他。贸然出现在公众视野，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和冲突。”
索尔沉吟了一下，目光扫过阿斯忒里奥斯。
后者似乎感受到了话题的中心是自己，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向自己的创造者，静静的等待着索尔的命令。
“暂时让他留在18层野外局域活动即可。”
索尔很快做出了决定。
“之后我们深入下层讨伐时，我会把他带在身边，正好借此机会教导他战斗与生存之道。”
他看向里维莉雅，补充道。
“当然，讨伐过程中他所获取的魔石，届时会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比例，由眷族统一分配处理。”
里维莉雅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表示认可：“明白了。这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
让这位特殊的新成员在无人的下层。
让对方在战斗中成长，同时避开地面的纷扰，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事情解决。
索尔率先带着阿斯忒里奥斯去查找藏身的地方。
而艾丝和蕾菲亚二人率先返回18层的营地。
由于此前有芬恩等人镇场的缘故。
食人花的大规模袭击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死亡，只有少数人受伤，但伤者很快也在恢复药的作用下，快速的恢复了伤势。
营地表面恢复了平静，空气中残留的尘土和被怪物袭击的心有馀悸仍未散尽。
二人回到房间内等待时。
蕾菲亚跟随着艾丝进入房间，并将门轻轻关上。
她倚靠在门板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木纹，心脏在胸腔里敲得咚咚作响。
她看着艾丝走向床边，卸下胸甲，那平静的侧脸让蕾菲亚的指尖微微发颤。
时机到了。
蕾菲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个重大的决心。
她伸手探进随身的行囊摸索，指尖触碰到那柔软光滑的布料时，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飞快地将那卷纯白色的丝袜抽了出来，动作很是慌张。
“艾丝小姐，”蕾菲亚的紧张的喊了一声，随后往前走了几步，将那抹白色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艾丝转过身，目光落在蕾菲亚手中的东西上，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
她伸手接过，柔软冰凉的触感传递到指尖。
她低头看着这从未在自己身上出现过的衣物配件，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一下，象是在努力理解它的用途和蕾菲亚此举的含义。
“蕾菲亚？这是？”
蕾菲亚被她看得脸颊发烫，感觉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艾丝的目光太干净了，反而让她准备好的说辞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她下意识地避开那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低了下去。
不，不行啊！
我实在没有勇气在这么纯净的艾丝小姐面前说那些话！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是索尔大人的意思！”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瞬间红透，“他————他希望您能穿上！”
艾丝拿着袜子的手顿住了。
索尔大————的意思？
艾丝心中掠过一丝更深的不解。
她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细腻的白色丝袜。
她努力的尝试理解。
这难道是新的训练方式？某种特殊的防护？还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辅助道具？
索尔大人的想法总是难以揣测，但每一次都蕴含着深意。
艾丝没有追问。
既然是他的要求，那必然有其道理。
她只需要执行。
“我知道了。”艾丝抬起头，清澈的目光重新看向蕾菲亚，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认真。
蕾菲亚猛地屏住了呼吸。
成了！
一股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艾丝小姐答应了！
真的答应了！而且完全没有怀疑！
索尔大人的名号果然好用呢！！
她感觉自己的嘴角快要不受控制地咧到耳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无法掩饰的兴奋光芒，像偷到了最甜美的蜜糖。
艾丝认真的道谢：“谢谢你帮我带来，蕾菲亚。之后我会穿上的。
蕾菲亚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看着艾丝收下袜子，蕾菲亚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那我先走了，艾丝小姐。”
她快速道别，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又象想起什么，回头补充。
“对了，索尔大人————希望您晚上就能穿上！请务必别忘了！”
话音刚落，她已拉开门溜了出去，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合拢。
“晚上吗？”艾丝想问的话卡在喉咙里，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窗外透进的光线，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突然沉默下来。
突然的安静，让她本来已经不想去思考的事情，再次不受控制的清淅的浮现了出来。
艾丝低头看着手中柔软的布料，将它随意的放在一旁的床上。
她此刻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芮薇丝提到的“艾莉雅”这个名字，搅得她心神不宁。
母亲————
这个沉甸甸的称谓，连同那些被时光模糊却又深深刻入骨髓的碎片。
此刻被敌人轻描淡写地提起。
象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拉扯。
困惑、疼痛、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种种情绪交织缠绕，让她感到一种溺水般的室息。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藤蔓，越是挣扎，越是勒紧。
就在这时，索尔沉静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那份强大带来的安全感，那份洞悉一切的平静目光，仿佛成为了这片混乱思绪中唯一清淅的锚点。
只要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迫切。
艾丝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去外面查找那个能带来平静的身影。
然而，脚刚抬起，视线便落回了床上的白色丝袜上。
蕾菲亚说，是索尔大人的要求————
还是换上吧。
黄昏时分。
18层顶部巨大的水晶光芒逐渐暗淡，如同呼吸般缓缓收拢了白昼的辉光。
小镇中央燃起了篝火，跳跃的橙红色火焰舔舐着渐深的暮色，驱散着地下城特有的阴冷湿气，也将冒险者们忙碌修复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索尔刚从野外安置阿斯忒里奥斯处返回，他穿过嘈杂的街道。
目光扫过那些正在修补木屋、清理碎石的身影。
这里看来也没有他什么事情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径直返回旅馆时。
“索尔大人。”
熟悉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索尔转身。
艾丝安静地站在那里。
傍晚微暗的光线柔化了她平日过于锐利的表情轮廓，一身简单的便服，衬托得她身形更加纤细修长。
而索尔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落在了她的双腿上。
那是一双纯白色的丝袜。
细腻的布料完美地贴合著腿部匀称流畅的曲线，从脚踝一路延伸至膝上。
在篝火与暮色交织的微光下，泛着柔和哑光的质感，透出底下肌肤的温润光泽。
不同于蕾菲亚梦境中那份由少女幻想加工过的、带着朦胧诱惑的“完美”，眼前的真实，只有艾丝特有的清冷与干净，线条简洁而有力，自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索尔心中无声地闪过一个念头。
果然————和蕾菲亚梦里的样子不一样啊。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艾丝缓缓走到他面前，距离不远不近。
她的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澈，此刻却清淅地映着一丝无力的祈求。
“索尔大人，”她轻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一些，“您能————陪我出去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