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大门,就在朱祁镇眼前敞开了。
那两扇朱漆剥落、却依然厚重得如同山岳一般的宫门此刻就象是一个张开了怀抱的巨人正静静地等待着它旧主人的回归。
风雪呼啸着灌进大殿卷起地上的陈年积灰。
幽暗。
深邃。
还有一股子让朱祁镇魂牵梦绕了整整八年的权力的味道。
那是腐朽的檀香是冰冷的金砖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冷漠气息。
朱祁镇站在门口脚下是被撞碎的门栓木屑。
他的身体在颤斗。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怕。
是因为那股子几乎要将他胸膛炸开的狂喜!
“开了……”
“终于开了!”
朱祁镇喃喃自语声音象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兽鸣。他死死地盯着大殿正中央那团漆黑阴影中若隐若现的一抹金色。
龙椅!
那是他的龙椅!
是他阔别了八年做梦都想坐上去哪怕一秒钟的龙椅!
“太上皇请!”
徐有贞一脸谄媚地弯下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这大殿这天下都在等着您呢!”
“滚开!”
朱祁镇猛地一把推开徐有贞力气大得差点把这位未来的“首辅”推个跟头。
“朕自己走!”
“朕的路朕自己走!”
他提起那件沾满了雪水和泥点的龙袍下摆深吸一口气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坎。
一步。
两步。
脚下的金砖发出清脆的回响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宛如天籁。
朱祁镇走得很急甚至有些跟跄。他象是一个在大漠里迷失了八年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汪清泉,那种渴望,那种贪婪让他完全顾不上什么帝王的威仪。
他只想冲过去!
抱住那个位子!
告诉所有人他又回来了!
“思汗……老匹夫”
朱祁镇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他眼里的恨意就浓一分脚下的步子就重一分。
“你没想到吧?啊?”
“你算计了一辈子你把朕当狗一样关在南宫当成废物一样利用!你以为朕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做梦!”
“朕才是真龙天子!朕才是受命于天!”
他冲到了御阶之下。
那九级高耸的台阶像征着九五之尊像征着凡人与神明的界限。
朱祁镇抬起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那是激动的泪水也是宣泄的泪水。
他手脚并用象个疯子一样顺着御阶往上爬。
“朱祁钰!我的好弟弟!”
他一边爬一边神经质地大笑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
“你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你抢了朕的皇位抢了朕的江山!现在,朕要让你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朕要把你剁碎了喂狗!朕要把你的那个太子儿子,扔进井里淹死!”
每上一步台阶朱祁镇脑海里的画面就清淅一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思汗那个老东西被五花大绑跪在午门外那颗白发苍苍的脑袋被刽子手一刀砍下血溅三尺!
他仿佛看到了朱祁钰那个软骨头跪在他脚下痛哭流涕地求饶而他只需要轻轻一脚,就能把那个僭越者的脑袋踩进泥里!
爽!
太爽了!
这八年来的窝囊气,这八年来的馊饭冷菜,这八年来的提心吊胆
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最极致的快感!
“朕……朕终于”
朱祁镇爬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站直了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眼前就是那把宽大的、冰冷的、雕刻着九条金龙的宝座。
他伸出手颤斗着抚摸上了那坚硬的扶手。
真实的触感。
冰凉却又滚烫。
“是朕的……”
“都是朕的……”
朱祁镇猛地转过身。
此时此刻大殿内一片漆黑,只有门外透进来的雪光勉强照亮了他的轮廓。
但在朱祁镇的眼里这里已经不再是空无一人的黑夜。
他仿佛看到了满朝文武正跪伏在脚下山呼万岁;他仿佛看到了万国使臣正瑟瑟发抖献上贡品;他仿佛看到了整个大明都在他的脚下颤栗!
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让他彻底迷失了彻底疯狂了。
他猛地张开双臂对着那空旷、幽暗仿佛巨兽之口的大殿发出了那声压抑了整整八年积攒了无数怨毒与渴望的胜利的咆哮!
“——朕!”
“胡汉三……不!”
“朕,朱祁镇!”
“又,回来了!!!”
声音如雷滚滚炸响。
回音阵阵经久不息。
然而。
就在这回音还未消散就在朱祁镇脸上的狂喜还未褪去就在他准备一屁股坐进那张梦寐以求的龙椅享受这至高无上的荣光之时。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不紧不慢的鼓掌声。
极其突兀地从他身后的黑暗中响了起来。
“好嗓门。”
一个苍老,平淡却又熟悉到让朱祁镇灵魂冻结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太上皇这句词儿背了挺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