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封后大典结结实实办了一天，流程冗长又繁琐。
苏绿筠坐到床上的那一刹那，脑子都是懵的，她现在只想什么都不管赶紧睡觉。弘历显然还有点亢奋，眼中泪光点点，牵着她的手一个劲地说：“筠儿，你终于是朕的皇后了。”
“元寿”
她装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这话说的好像这个皇后是他自己非要给的一样，不都是自己和嬿婉、蕊姬她们争来的吗？光是手钏局的那两个月，永和宫、永寿宫、景仁宫三个宫宇之间来往的传话几乎就没有断过。
她们不便明面上聚在一起讨论，全都靠宫里得力的小太监、小宫女们来往忙碌。时时刻刻盯着宫里头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紧急传递消息。
不然她哪里有办法如此快速地布局？
但是没事，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这条路她走了太久，借着高曦月对如薏的恨，把冷宫闹蛇和失火的事情闹大，得到名正言顺的满人身份；利用金玉妍对付如薏的同时，与富察傅恒合作，让富察氏为自己扫清最后一点点姓氏上的障碍。
只怕现在大部分人都还是只把她当成一个仁慈待下、温和宽厚、宽严相济的幸运儿呢。
这样也很好，她一点都不想把这些谋算抬到明面上来。
她需要维持温柔、端庄、公正的样子，这不仅仅是为了现在，也是为了她百年后的史书工笔。有时候想想，弘历真是自己的一个“好师傅”，他想做千古第一帝，即便不行也要做十全十美的皇帝。
苏绿筠也想做一个十全十美的皇后。
史书，只要记载她的贤德就好。
想到这里她笑起来，看着弘历的脸更加高兴，毕竟除了皇后这个身份带来的荣华，其实她最喜欢的还是从此往后再也不用动不动就跪弘历了。
这个无情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任何的尊重。
重华宫。
外头到处都是热闹，但是这里的夜，寂静得能听到露水凝结的声音。永琏独自立在庭院中，玄色的锦袍几乎要融进墨色的夜里，只有那张清俊的脸，被天上一轮凄清的冷月镀上了一层银辉。
他仰着头，目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定定地望着那轮孤月。
今日，是她封后的日子。
那个他心底深处藏着的人，那个给予他温暖、安宁与力量的人，终于站在了整个大清最尊贵的位置上，成了皇阿玛名正言顺的正妻，也成了他名份上无可争议的嫡母。
他是真真切切为她高兴的。
高兴她终于挣脱了一切桎梏，以满洲镶黄旗赫舍里氏的荣光加冕；高兴她一步步筹谋、隐忍、坚韧，最终凭着自己的本事，拿到了她应得的一切；高兴她从此不必再向任何人屈膝，不必再因任何流言而惶恐。
她的荣耀，是她淌过深宫血雨腥风赢来的，是他亲眼见证、甚至曾默默助力的。
这份荣光，配得上她。
然而，这份由衷的高兴之下，却翻滚着更深沉、更无法言说的酸涩与刺痛，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心尖。
嫡母这两个字像冰冷的枷锁，彻底锁死了所有被月光窥见的、不该有的妄念。
她是皇阿玛的妻子，是他名正言顺的皇额娘。
那个曾在他病弱时守护、在他迷茫时指引、在他心中点燃了唯一温暖火焰的“纯娘娘”，此刻的身份，将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清晰而永恒的、名为“伦常”的天堑。
他真切地嫉妒。
嫉妒皇阿玛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可以让她站在身侧共享这万里江山。即使他深知皇阿玛的凉薄多疑，即使他知道皇阿玛对她的依赖未必是纯粹的爱，但那份名分，那份昭告天下的并肩而立，是他永琏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奢望。
他更是真切地伤心。
一种深沉的、无望的哀伤，如同此刻笼罩大地的月色，冰凉地渗透进骨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这份情感，注定只能被埋葬在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不见天日，永无出路。
或许，连存在的痕迹，都只能在这样的夜色里，对着这轮冰冷的月亮，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苦涩。
“永琏。”他在心底严厉地告诫自己，声音像是在对自己下最后的命令：“你早就决定了。”
是的，他早就决定了。
在看见“我心死矣”的四个字时，他就决定了。
他不要再做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脆弱嫡子，他要活下去，要变强，要成为一道影子，一道守护在她身侧、为她扫清障碍、助她稳坐高台的影子。
她的平安喜乐，她的所求所愿，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她的荣耀，便是他的圆满。
他早就该断了那不该有的念想。
能看着她站在顶峰，看着她顺遂富贵一生，看着她实现所有的抱负，这便已是恩赐。他应该满足，应该只余下守护的忠诚。
“不要伤心。”他再次在心底重复，像在念诵一道必须遵守的咒语：“她的路已经铺就，你的路也已选定。守护她，就是你此生的道。”
想，是这样想的。
冰冷的理智像盔甲，一层层覆盖上来。
可心那颗被月光照得无所遁形的心，却像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听使唤。
它固执地沉浸在失去的痛楚里，沉浸在求而不得的绝望里，沉浸在身份转变带来的撕裂感里。那浓郁的悲伤如同潮水，一次次冲垮他刚刚筑起的理智堤坝。
他低下头，月光下，只有孤寂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归于一片沉寂的挺拔。
再抬起头时，那双酷似弘历的眼眸里，已重新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冷冽，只是那深潭般的眼底，仿佛沉淀了更多、更深、再也化不开的东西。
景仁宫。
“皇后娘娘到。”
年顺绥的声音在正殿响起，众妃起身行礼：“臣妾等请皇后娘娘万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绿筠步履从容地从她们中间走过，坐到首位上温和叫起：“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