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这声叹息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永琏心头漾开涟漪。
他知道，这叹息并非为了永璜这个人，或许是为了那份早逝的纯真，也或许是为了那段错付的母子情分。
这叹息里，有悲悯，有释然，也有一丝看透世事的苍凉。
永琏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的汤圆抱得更紧了些，微微低下头，将自己轮廓分明的下颌轻轻贴在兔子温软的头顶绒毛里，感受着那份纯粹的温暖和宁静。
汤圆似乎感受到小主人情绪的低落，温顺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之前的静谧，而是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淡淡的哀伤。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将少年抱着白兔的身影，以及主位上那位即将登临凤座、此刻却陷入悠长思绪的女子，一同笼罩在静谧的光影里。
没多久，她的这个孩子还是去了。
他一辈子都困在“长子”两个字里头。
渴望得到阿玛的重视、得到他的赏识，然后一步步成为太子，追封他的亲额娘为皇后，让他的妹妹做尊贵的固伦和敬公主。
只是这份愿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味，成了散发着阵阵恶臭、黏腻的、心上的一道疤痕。轻轻一碰就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弘历听说他临终前哀呼：“不能送皇父了”痛心不已，随后下谕：“皇长子诞自青宫，齿序居长。年逾弱冠，诞育皇孙。今遘疾薨逝，朕心悲悼，宜备成人之礼。”
随后便永璜追封他为定安亲王。
苏绿筠坐在他身边摸着泪水，瞧着也是一片伤怀：“元寿，永璜去了，臣妾嘴上说着不疼爱他，可心里却空落落的。”
弘历理解她的伤心，搂着人长叹一声：“朕只后悔当时那样严厉地对待他，其实，朕心里还是疼爱他的。他是长子，又是诸瑛的孩子，朕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苏绿筠趁着举起手帕轻轻沾去眼角泪水的时候掩去了眼底的一丝嘲讽，随即抬起头宽慰他起来：
“元寿是慈父，不过是碍于帝王身份才又不得不做严父。看着永璜离世，臣妾就想起了九阿哥。元寿，九阿哥的生母纵然有错，但是他也是您的孩子。”
“这孩子打出生起就不康健，总是病痛。小小一个留在撷芳殿，臣妾看着实在是心疼。”
弘历听着，也才觉得不妥。
他刚死了一个儿子，再不上心点，连另一个儿子都要没了：“筠儿说的是啊。九阿哥出生这么久，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呢，既然这样就叫永璮吧。至于撷芳殿下人们确实不如有个养母来的仔细”
他犹豫起来。
高位嫔妃里苏绿筠自然不必提，她儿女双全。如薏有永琪、嬿婉虽然没有孩子，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和她有自己的孩子，加上永璮身子不好，指不定哪天就去了，到时候白白惹她伤心。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意欢？
可意欢那个性子是能养好孩子的吗？
他实在是选不出来，只好低下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心虚：“筠儿觉得有谁能抚养永璮呢？”
“元寿问臣妾，那和把老鼠丢进米缸有什么区别？况且皇嗣的事情，臣妾怎么好做主？”苏绿筠略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弘历听着心里倒是没刚刚那样伤坏了，甚至轻笑了一声：
“无妨，你是马上就是朕的皇后，与朕夫妻，没什么不能说的。”
“元寿”苏绿筠像是被他缠的无奈了，才装作细细思考地道：“元寿这样纠结，只怕高位嫔妃里没有一个合适的，也不考虑嘉嫔。既然这样，就只剩下婉茵妹妹和蕊姬妹妹了。蕊姬妹妹也是儿女双全，永珹这个年纪又是闹腾的时候”
“细算下来，堪堪合适的居然只有婉茵妹妹一人了。”
弘历仔细听着，点了点头：“也是。婉茵倒也可以，她心细、安静，很适合她的封号。而且你马上就是皇后，她不能再和你同住一宫。”
“如此，便将九阿哥送去她那里抚养，让她住在景仁宫对面的延禧宫好了，离你近一点。”
苏绿筠轻轻将头靠在弘历肩上，柔柔道：“一切都有元寿做主。”
这个孩子，必须是陈婉茵的。
她自从看透了弘历以后也没什么争宠的意思，每日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活的好不自在。但是后宫的女人总要有个孩子做依靠，她抢不来的，自己给她抢；她得不到的，自己给她争。
不论是六公主璟萱、一宫主位的身份，还是九阿哥永璮，她都算好了。
今年，琅嬅姐姐的孝期就到了。
除了封后大典还有选秀，新人一进，这个人哪里还有心思管一个病弱的小儿子？
况且她问过黄仁义，九阿哥的病症远远没有永琏和璟婋小时候严重。金玉妍整个孕期都养的极好，只有最后的时候受了点刺激，永璮养一养就和璟惗一样养回来了。
现在宫里没有两个合适的人选，如薏和金玉妍刚刚受了斥责，还没有复宠；海兰的永琪虽然是记在了如薏名下，但是如薏也没好好管过两天，都是她自己在管；嬿婉不急，她还年轻，会有自己的孩子；意欢那是个连自己都管不好的；蕊姬和金玉妍有仇，而且已经养了一个璟璨，弘历绝对不会让她养第二个。
算来算去，都只有婉茵。
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全了，不争一下苏绿筠都对不起自己。
待到七月，璟瑟也从蒙古回来了。
紫禁城的宫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沉重的声响仿佛惊醒了沉睡的巨兽。风尘仆仆的马车驶入，停稳。车帘掀开，璟瑟踏下马车，阔别三年的宫墙朱红依旧，却带着一种物是人非的陌生与沉重。
她以为自己早已在蒙古的辽阔风沙中抚平了伤痕，可当双脚再次踏上这方土地，心底那份被刻意深埋的钝痛与孤寂，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