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随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个在他面前哭泣的女孩,更何况,这个女孩似乎还是因为他的一番话而落泪。
他手忙脚乱,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脑子里却空空一片。
绘梨衣只是看着他。
温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将眼前男孩清秀的轮廓晕染开来,绘梨衣眼底璀灿的灯海变成了一团团朦胧的光斑。
她却舍不得抬手擦去。
她害怕这只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梦,手一擦,梦就醒了,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程随伸出手,用温热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女孩眼角溢出的泪珠。
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他心里泛起一丝困惑。
绘梨衣终于动了,她抬起衣服袖口,胡乱地在白淅的脸颊上抹了抹,将残馀的泪痕擦干。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小本子。
沙沙的写字声在寂静的天台响起,她将本子递到程随面前,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绘梨衣很开心。
女孩抬起头,对他绽放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混杂着委屈之后的释然,在城市灯火的映衬下,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美感。
程随看着眼前的女孩,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静谧与美好之中,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呼—
狂暴的气流从高楼的缝隙间猛然灌了过来。
绘梨衣绯色的长发被吹得狂舞,柔顺的发丝抽打在脸颊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她下意识地侧过脸,眯起了眼睛。
程随纹丝不动地站在天台边缘,任由那飓风般的强风将他的衣摆吹得咧咧作响。
他平静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架通体漆黑的重型直升机,正象一头从黑暗中扑出的猛禽,悬停在他们所在大楼的侧方。
巨大的螺旋桨搅动着气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机舱门缓缓滑开。
一道身影站在敞开的舱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天台上的两人。
源稚生。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黑色风衣,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威严与杀气此刻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
一双燃烧的黄金瞳在夜色中亮起,熔岩般的金色在他眼底缓缓流淌。
他腰间的古刀蜘蛛切已然出鞘,握在手中。
冷冽的刀光在直升机的探照灯下反射出森然的寒芒,与他瞳中的金色火焰交相辉映。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程随的表情平静得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潭,不含一丝情绪的波动。
源稚生的金色瞳眸里,却翻涌着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却又被强行压抑的愤怒。
绘梨衣抬头,看到了舱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哥哥。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脚步微微后退。
她很清楚哥哥是来带她回家的。
“绘梨衣,该回家了。”
源稚生的声音穿过螺旋桨巨大的噪音,清淅地传了过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在妹妹面前保持着柔和,但声音中的威严却宛如实质。
绘梨衣回过头看了程随一眼。
她努力地对着他挤出一个笑容,一个勉强又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
她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
从小到大,她被教育得最多的,就是要听话,要懂事,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她能感觉到哥哥此刻的怒火,也明白如果自己再任性下去,一定会给眼前这个刚刚告诉她“你就是你”的男孩,带去天大的麻烦。
所以,她向前迈出了一步。
她准备走进那架直升飞机里,回到自己原本的宿命中去。
看到这一幕,悬停在半空的源稚生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绘梨衣还是那个足够懂事的女孩,她明白在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做什么。
然而,就在绘梨衣的脚即将踏出第二步时,一只温暖的手,坚定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绘梨衣的动作停住了。
她愕然地扭头看去,正对上程随那张前所未有严肃的脸。
“绘梨衣想回去吗?”
程随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绘梨衣的嘴唇动了动,她尤豫了,她想点头,想说自己应该回去。
可程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不用替我考虑。”
他注视着女孩的眼睛,清淅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绘梨衣的脚步,彻底顿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程随的脸,那双刚刚止住泪水的绯色眼瞳,不自觉地又一次湿润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仰起头迎向直升机舱门口,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瞳眸。
源稚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从自己这个妹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抗拒的情绪。
那不再是过去的麻木与空洞。
在源稚生复杂难明的注视下,绘梨衣的脚步坚定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退回到了程随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这个动作,就是她的回答。
源稚生的心头,一瞬间百感交集。
他的妹妹,那个他一直以来用尽全力去保护,却也亲手将其禁锢在牢笼中的女孩,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思想。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逆来顺受,任人摆布的精致玩偶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这个关键的节点。
他的视线越过绘梨衣,落在了程随的脸上。
程随的嘴角正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沉的咒骂。
“这个玩弄女孩感情的混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螺旋桨的轰鸣声所淹没。
但程随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程随抬起头,迎上源稚生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黄金瞳。
他的一只手臂,更紧地搂住了身旁的绘梨衣,将女孩纤细的身体完全护在自己的臂弯里。
另一只手,五根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
数道肉眼不可见的查克拉细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悄无声息地缠绕在绘梨衣飞扬的裙摆与发梢上,将它们温柔地束缚住。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半空中的源稚生,露出了一个璨烂到极点的笑容。
“真过分啊。”
男孩的声音清朗而又张扬,穿透了夜风与轰鸣,清淅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们可是纯爱。”
话音落下的瞬间。
在蛇岐八家众人不可置信的注视和源稚生骤然收缩的金色瞳孔中。
程随抱着绘梨衣向后一步,从这栋百迈克尔的摩天大楼顶端一跃而下。
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天台的边缘,坠入了下方那片由无数灯火汇成的、深不见底的璀灿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