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从和室出来,门外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体内弥漫开来。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急转直下到如此地步。
就在不久前,他还和那个名叫程随的少年在东京的湾岸在线飙车,风驰电掣,引擎的轰鸣声仿佛能撕裂所有的枷锁。
那一刻,通过车窗看到程随带着肆意笑容的侧脸,源稚生甚至觉得,他们或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别让力量成为束缚自己的因素吗————”源稚生点上一根柔和七星,深深吸了一口,烟草在肺部流转,让源稚生稍微放松了一些。
如果让本家的干员们知道,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天照命,内心深处最大的梦想,竟然是卖掉一切,去法国南部的天体沙滩上卖防晒油,不知道他们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源稚生想到了几年前,他作为交换生去本部,被昂热邀请去办公室喝茶。
老人坐在办公桌之后,午后的阳光通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虽然源稚生之前已经无数次听到过这位老人的名号,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老人。
本家的前辈们都把昂热形容成一个毫无道德的流氓,是又无赖又暴戾的极恶之徒,所以源稚生得知校长邀请自己去喝茶的时候还有些紧张。
但昂热并没有源稚生想象的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冲他和蔼的一笑,询问他要不要喝些什么。
这和煦的笑容让源稚生想到老爹,而老爹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会和他喝酒。
“有酒么?”
当时年仅十九岁的源稚生,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他甚至没意识到这个要求在校长办公室里显得多么突兀。
昂热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但他并没有拒绝,反而从某个抽屉里取出了一瓶上好的黑龙清酒,为源稚生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后面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那段时间,正是源稚生内心最为迷茫和挣扎的时期。
他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问题,试图从这位传奇屠龙者身上找到某些答案的蛛丝马迹。
但具体喝了多少,问了些什么问题,源稚生也记不清了。
唯有一个问题,他至今记忆犹新。
“校长,人能为正义支付多少代价呢?”
老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有些感慨的反问源稚生一句:“我很好奇,你的监护人平常都和你说了些东西,才让一个十九岁的男孩问出这种问题。”
这个十九岁的问题,源稚生一直到现在二十三岁都没有找到答案,反而经历了程随的事情,让他感觉更加迷茫。
“老大,你再不抽这根烟就烧到你手了!”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源稚生的沉思。
“啧,你懂什么,老大这是在沉思,你这种脑子里除了吃饭就是女人的东西理解不了的,这叫文艺范,东京的女孩们现在都吃这一套。”
源稚生从纷乱的思绪中被强行拉回现实。
他低头一看,指尖夹着的香烟确实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烟灰,险些烫到手指。
他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凑到眼前的两人,感觉自己的额头青筋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
“你们俩过来干嘛的,”忍住把烟头摁灭在夜叉那张蠢脸上的冲动,源稚生开口道,“我不是叫你们两个在楼下等着吗?”
“绘梨衣小姐离家出走了。”矢吹樱简明扼要的汇报。
源稚生闻言,内心出奇地平静。
这已经是绘梨衣今年第三次离家出走了。
最开始绘梨衣离家出走的时候,源稚生还非常担心,生怕绘梨衣遇到什么意外。
可绘梨衣离开源氏重工的大楼,刚刚来到红绿灯路口就停下脚步不敢往前走了。
源稚生还记得他第一次找到离家出走的绘梨衣时的情景。
女孩穿着巫女服,象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孤零零地站在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一贯空茫的绯色眼眸里,隐隐泛着不知所措的泪花。
那是源稚生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鲜明的情绪波动。
那时候绘梨衣还是个小女孩,源稚生走到她身后把绘梨衣抱起来,绘梨衣写字给他看。
“外面的世界好大。”
源稚生一直知道绘梨衣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绘梨衣的血统太危险了,没人敢把她带到外面,不然如果绘梨衣失控,几个小时他就能毁灭东京。
所以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绘梨衣仍然是那个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就会流着眼泪不知道往哪走的女孩。
但她仍然执拗的离家出走,源稚生之前很疑惑绘梨衣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她从来没有迈过源氏重工下面的那条十字路口。
“女孩子长大了总会想出去看看的,青春期的女孩都想去最大的商场,穿各种各样的衣服,和朋友吃好吃的甜品,没有谁想作为别人的武器过一辈子。”
当时樱是这么回答的,源稚生很少见到樱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没走远吧?”源稚生从记忆中抽出思绪,淡定向乌鸦询问道。
没,和以前一样,走到路口就停下了。”乌鸦咂了咂嘴,语气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说是离家出走,不过上杉家主的离家出走,和日剧里那种从东京跑到北海道的浪漫桥段完全不同。
所谓离家出走,不过是离开那间铁皮屋子,出来透口气罢了。
“没派人紧盯着她吗?”源稚生询问,现在东京的形势混乱,他还是有些担心绘梨衣出现什么意外。
“没有,我们怕刺激到小姐,现在只是用周边的摄象头监控,如果发现我们在场说不定会刺激到她。”
源稚生点头,对乌鸦的安排很是满意,看得出来他对绘梨衣离家出走这事处理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绘梨衣虽然看上去是个柔弱木纳的女孩,但源稚生知道绘梨衣其实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如果有蛇岐八家的人在她离家出走的时候紧盯着她,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至于安排人保护绘梨衣这种事情,源稚生虽然不会明面上反对,但他知道这些根本没用。
如果绘梨衣暴走失控,除了全日本除了自己就没人有资格站在绘梨衣面前,血统的压制能让所有靠近绘梨衣的人瞬间失去战斗力。
“这次让绘梨衣在外面多待一会吧,时刻注意绘梨衣的动向,有问题立马通知我。”源稚生揉了揉眉心,疲惫开口。
“是,不过今天是上杉家主检查身体的日子————”乌鸦没有把话说完。
“推迟一个月吧,”源稚生顿了一下,“给她买点好吃的零食送到她房间,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我命令的。”
“是。”乌鸦点头。
每个月,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疗人员都会准时出现,为绘梨衣进行各种繁琐的检查。
源稚生偶然见过一次那样的场景,绘梨衣象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任由他们摆布,穿过一个又一个复杂仪器。
不过源稚生觉得这些没什么用,不过是让绘梨衣更加不开心。
体检又不是治疔,该恶化的病情不会好转,不过老爹却说要对其他族人负责。
源稚生在心底叹了口气,强烈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让混乱的大脑得到片刻休息。
然而,命运似乎从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就在源稚生和他的手下们短暂离开监控屏幕的这几分钟里,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相遇,就在这个看似平常的中午,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