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柱不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风光一阵再说。
“再说再说。
“咱们之间客气甚。”
笑眯眯的和村里人说了许久,承诺了许多不着边际的可能,类似于给谁家儿子办成城市户口,给谁嫁女儿找个当干部的丈夫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父子俩才进了屋。
“爸!”
李宝江先声夺人。
“爸,他们让我留在县里了,就是有个要求。”
他欲言又止,倒让李三柱心里抓痒痒似的难耐。
“甚,你倒是赶紧给老子讲清楚啊。”
“你不能再去骚扰他们,看也不行。”
一听是这个,李三柱就觉得这事儿肯定是真的了,自己如此锲而不舍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笑着抿了一口放了一天的井水,竟觉得有丝丝发甜。
“行行行,我儿好样的!”
说着拍拍李宝江的肩膀头子,让他在炕沿上坐着。
李宝江有些受宠若惊,李三柱难得让他上炕。
李三柱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当晚就摸出珍藏的半瓶薯干酒,就着咸菜疙瘩喝得满面红光,美美盘算着工资该怎么花。
“他奶奶的,这种劣质酒,老子可不想再喝了,什么东西!到时候我儿给我从那些狗腿子、泥腿子那儿,搜罗点好酒!”
李宝江赔着笑,心里忐忑不安。
“爸,事不宜迟,这种活儿人家都是抢着干的,我明天就走。”
“是是是,应该的,应该的!”
李三柱继续呡了一口酒,那点自酿的酒彻底见了底,一滴不剩。
他不耐烦地扔了装酒的瓦罐,碎片在地上炸开,李宝江下意识的抖了抖身体。
随即看着地上的碎片,默默站起来收拾。
“真是我的乖儿子。”
李宝江看着,笑呵呵的。
-
县城在李宝江眼里大得可怕。
土坯房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砖瓦房,虽然灰扑扑的,但那种规整和高度,让他不由得缩起脖子,街上的人穿得也齐整些,至少补丁没那么杂乱。
李三柱出门之前甚至给他手里塞了一块馍馍。
他捏着那块馍馍四下望了望,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第一个夜晚是在火车站候售票屋角落蜷过去的,值班的保洁在地面扫来扫去,他涨红了脸,憋出一句:“我我等车。
“哦,那你等着吧。”
保洁根本不在乎他如何,在这儿等车的人不多,但来过夜的人却也不少。
保洁也知道,也不管。
可他脸实在臊得慌,不敢待在售票室里。
第二天天一亮就从售票室离开。
他顺着墙根走,看哪里贴着纸,真有招工的,要么要城镇户口,要么要学历。
那上面的字他认不全,但大概意思也看懂了,没一样和他有关。
肚子叫得越来越响,他找到一个公共水龙头,灌了一肚子凉水,把馍馍掰一小块送进嘴里,干硬的馍馍噎得他直伸脖子。
只能流着泪咽下。
到第五天的时候,李宝江的脚步已经有些发飘。
那块馍馍早就吃完了,胃里只剩下这些天喝下的河水,其他什么也没有。
他在县城里转悠,突然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牲口粪便和干草的气味。
一辆拉煤的骡车陷进路边松软的土坑里,驾车的骂骂咧咧,鞭子甩得啪啪响,骡子喘着粗气,车轮却越陷越深。李宝江犹豫了一下,还是蹭了过去。
“大叔,我帮您推,你给我口吃的成不。”
老汉瞥了他一眼,见他虽然瘦,但骨架不小,便点点头,“后生,使把劲!”
李宝江把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褂子脱了,垫在肩膀上,抵住车板。
煤灰沾了一身,混合着汗水,在皮肤上淌出黑乎乎的沟壑。
他脚下蹬着松软的土,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车轮终于嘎吱一声,从坑里挣脱出来。
老汉查看裸车一圈,发现没什么问题之后,把怀里的麸皮饼子,掰了三分之一,递给李宝江:“给,后生,谢了。”
李宝江接过,手有点抖,没顾上擦手上的煤灰,几口就吞了下去,粗糙的麸皮刮得嗓子生疼,但胃里总算有了点实在的东西。车把式赶着车走了,李宝江看着掌心剩下的饼渣,小心翼翼地舔干净。
下午他就在附近转悠,既然有拉煤的,肯定就是有人往城里送煤,说不定自己还能碰上点运气。
可等了一整天也没有再碰上这样的好事儿。
这些天在车站外睡,好在天气暖,也没人赶他走。
李宝江只能回来坐在车站外,等太阳下来山没什么人能看见他。
一阵风吹过来,一股潮湿的气味,他抬起头,即便在没了太阳的夜里都能感觉到头顶的乌云停留。
大概是要下雨了的,李宝江有些担忧。
正想着,雨点子就从天上开始飘落,砸在他的脑门上。
售票室的屋檐不大,只能遮住他半边身体,可雨眼看就要越下越大,再留在这儿肯定是要被淋成落汤鸡,只能鼓足勇气,抬起头继续进了售票室,硬着头皮睡了一夜。
天一亮,他开始在县城边缘的合作社,小加工厂门口徘徊,看到像干部模样的人出来,就鼓足勇气凑上去,用夹杂着浓重乡土口音的话问,“领、领导,咱这儿要临时工不?俺我甚营生都能做,有力气!”
大多数人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像驱赶苍蝇。
一个戴着蓝布帽子,腋下夹着文件袋的中年男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户口本和介绍信有吗?”
李宝江懵了,摇摇头。
“没有?”
男人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没有这些,哪个单位敢用你?出了事谁负责?去去去,别在这儿妨碍工作。”
李宝江看着紧闭的大门,茫然无措,一时半会的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后续的几天李宝江都这样将就着,实在饿得要命就开始讨吃,渴了就喝路边积下的雨水。
他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就半跪着,将脸埋进路口的积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饱。
“你这么能吃苦,不如去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