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尔去世了。
玉侬跟在巴雅尔送葬队伍后,看着周清莲和阿斯架着勒勒车一点点望远走。
他们这些亲友停在了原地,由阿斯和巴雅尔将人送往山里。
身上抹了酥油,放了炒米。
李秀云也在列,她想起来阿斯曾说的,“人死了都要回归自然的,天与地之间的人都要归还生命给自然。”
阿斯扶着泣不成声的周清莲,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亲友和那片巴雅尔守护过的土地,然后转过身,牵着勒勒车,朝着更深的山里走去。
车轱辘压在草甸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风从山谷间吹来,带着青草味,吹动了玉侬额前的发丝。
李秀云转过头看她,发现玉侬额间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他是个好人。”
玉侬喃喃。
阿斯和周清莲对着巴雅尔做了最后的道别,离开了山谷,朝着等待她们的朋友们身边来。
周清莲走到玉侬边,拥抱她,相顾无言。
“回吧,风凉了。”
许久,玉侬才轻轻说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
周清莲点了点头。
阿斯自觉走到了呈文那一侧,好一阵的沉默。
“我也没能去你们的婚礼,没随上礼。
阿斯说着,倒是坦然。
“没什么,我们本来也没操办婚礼,只是简单和家人行了礼而已。”
阿斯听闻轻浅地笑起来。
“也好,简简单单的,一直过得长久。”
李秀云超前走了两步,和玉侬周清莲一起。
阿斯和呈文并肩走在队伍稍后的位置,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阿斯那句话说完后,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良久,呈文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巴雅尔叔走得很安详,没遭什么罪。”
尽管他知道这安慰对阿斯和周清莲来说可能很苍白,还是说了出来。
阿斯望着巴雅尔消失的那个山谷方向,点了点头,“嗯,按照传统的法子送的。”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呈文,眼神清澈,“他以前常跟我说,你们开荒不容易,尤其是你,心里憋着股劲,是能干实事的人。”
呈文没想到会听到这些,愣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帮了我们很多,刚来的时候吃水都被排挤,一直帮我们说话。”
“他知道你们记着他的好。”
阿斯淡淡地说着,脚步放缓了些。
“呈文,秀云和我的事儿,都过去了,你别介意!你们好好过日子。”
这话说得坦荡直接,让呈文有些招架不住。
“我没在意”
只是这话听着有些不大对味,干脆就打住。
呈文停住脚步,郑重地看向阿斯,这个曾经让他嫉妒又自惭的草原青年,此刻脸上是一种经过悲痛洗礼后的成熟与豁达。
“阿斯哥。”
呈文第一次用这个称呼,说得有些艰难,却无比认真,“你放心。我会的。”
阿斯笑起来,“你小子,按辈分应该喊我叫叔。”
气氛因为他这一句,陡然变得轻松了起来。
呈文也干脆利落地改口。
“阿斯叔。”
阿斯拍拍呈文的肩膀。
“好侄儿,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肯定能帮就帮。”
呈文也欣然接受,“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不会客气的。”
李秀云在前头听着他们俩的对话,也深深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大半天才回了村子。
阿斯还要帮着周清莲打包行李,没了丈夫在,她想搬过去牧区,陪着老额吉。
玉侬纵有百般不舍,还是默默帮着她收拾家里的东西。
人多力量大,加上周清莲家里本来也没什么物件。
一会儿就收拾妥当。
李秀云和玉侬周清莲一起站在毡房前,看着它被呈文和阿斯一点点收起来。
心里万千滋味。
“你就要离开这儿了,我真是舍不得。”
玉侬牵着周清莲的手。
她们之间的来往并不频繁,多是在一起读书看报,交流思想。
可临到这时候,总觉得分离像割肉一般。
“我也舍不得你。”
周清莲说着,拍拍玉侬的手被,两人的手一直牵着。
玉侬垂下眉头,一行热泪滚了下来。
“周姐,你要是有空,偶尔回来看看。”
“怎么就只让我来,你怎么不去瞧瞧。”
“好,我也肯定去牧区瞧瞧。”
毡房被卷起,连同无数个一起读书的日夜,都被打包进了勒勒车上。
原地只剩下一点痕迹,空落落的。
“好了,就这些了。”
阿斯将最后一根绳子固定好,拍了拍手上的灰。
周清莲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生活了许久的地方。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玉侬,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反握住玉侬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却温暖的手,“玉侬,别送了,就这儿吧”
玉侬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更紧地握着周清莲的手。
周清莲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笔记本,塞进玉侬手里,声音也有些发涩,“这个你留着,是我誊抄的一些诗词文章,我没啥值钱东西,就这个,算个念想。”
“周姐”
玉侬的声音
彻底哑了。
“收着。”周清莲拍拍她的手背,语气不容拒绝,随即转向李秀云和呈文,目光慈爱,“秀云,呈文,好好照顾你妈,也照顾好你自己。”
“好了,你们回去吧,走了!”
周清莲摆着手,坐上了勒勒车。
阿斯牵着马,也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大侄子,大侄媳妇,你们一定要好好生活!再见!”
李秀云听得发愣,阿斯这家伙真是,不过这样也好,双方都有了台阶下,往后就算见了面,也不至于太尴尬。
眼看着人影从视线里消失,李秀云才搀着玉侬的胳膊,“妈,风大了,回吧。”
玉侬进家门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回头望,等真的什么也见不到了,才进了屋。
赵蛮见她眼睛泛红,心里也有些发酸,一阵别扭后忍不住开口。
“你哭什么,周清莲也没啥事儿。”
玉侬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