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日头正烈,金川村村部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被晒得打了蔫儿。正和陈阳在屋里核对数据,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气势汹汹的嚷嚷。
只见清溪村的王村长,那个黑脸膛、脾气出了名火爆的汉子,带着七八个本村的壮劳力,已经闯进了院子,一字排开,堵在了门口。
王村长双手叉腰,黝黑的脸上满是怒气,眼睛瞪得象铜铃。
“王村长,您这是……”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让院里几个原本在商量清理荒坡事宜的金川村村民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愤怒和担忧。
李大叔气得胡子直抖,攥紧了拳头就要上前理论。心里也是一紧,这分明是见项目有了眉目,想来强行分一杯羹。
但她迅速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身旁的陈阳。
那是一卷纸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破损的旧图纸,看着就有些年头了。
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叠崭新的、绘着清淅线条和数据的图纸,还有一个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记录本。
“王村长,各位清溪村的乡亲,先别急,有什么话,咱们凭事实说。”
陈阳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
他走到院中那盘平日里村民用来歇脚、磨刀的石磨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旧图纸在磨盘上铺开。
图纸很大,上面用毛笔勾勒出山形水系,线条虽然古朴,但标注清淅。
几个关键的节点和边界在线,都赫然盖着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的红色印章。
“王村长,您请看。”
陈阳的手指沿着图纸上一条用朱笔加重描画的界线缓缓移动,“这张图,是早年公社时期,由旗里的自然资源办公室(当时叫农林科)牵头,组织咱们金川村和你们清溪村的老辈人,一起上山下沟,一步一步勘测、共同确认后,正式划定的村界图。您看,这里,大梁山的主脉走向,还有这南坡的界线,画得清清楚楚。根据这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图纸,我们规划建设风电场的整个南坡局域,完全在我们金川村的行政界内,这一点,毫无争议。”
王村长将信将疑地凑过头去,眯着眼仔细瞅那图纸上的线条和印章,脸色阴晴不定。他身后清溪村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
陈阳不待他反驳,又展开了那叠新图纸和记录本:“王村长要是不放心,再看看这些。这是我前阵子,借用了专业的gps测量仪器,带着伤,亲自到山上,一个点一个点重新勘测的坐标数据。您看这记录,东经多少度,北纬多少度,每一个点的位置都标得明明白白。这些现代仪器测出来的数据,和几十年前这份老图纸上标记的界线,吻合得非常好,误差在允许范围内。我们规划的风机基础具体打在哪里,都严格依据这些数据,确保在界线以内,绝无越界侵占的可能。”
他指着图纸上精确的坐标标记和清淅的红线,一条条、一项项,说得有理有据,逻辑严密。
王村长盯着那些他看不太懂的等高线、经纬度和专业符号,又看看那盖着红章的老图纸,张了张嘴,想挑点毛病,却一时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陈阳的准备实在太充分了,从历史依据到现代测绘数据,层层递进,证据链完整,把他能想到的质疑点都堵死了。
他的脸色由黑转红,又由红转青,明显是理亏却又不甘心。
王村长看着石磨上那新旧两份无可辩驳的证据,听着 合情合理的提议,自知根本站不住脚,完全是胡搅蛮缠。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实在下不来台,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你们……你们别得意!这事……这事没这么容易完!咱们走着瞧!”
说完,猛一挥手,带着那七八个同样有些讪讪的村民,灰头土脸、脚步杂乱地离开了金川村的村部院子。
他们前脚刚走,早就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李大叔猛地一跺脚,声音都变了调:“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明明就是咱们的地界,红章白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敲竹杠!这不是欺负咱金川村没人吗?!”
陈阳赶紧上前扶住激动不已的李大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温声安抚道:“李大叔,您消消气,为这种事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咱们手续齐全,证据确凿,无论是讲道理还是摆证据,咱们都站得住脚。他们这种无理取闹,影响不了项目推进的,您放心。”
地界纠纷是农村最敏感、最容易引发群体矛盾的问题之一,必须从根本上彻底解决,才能杜绝后患,确保项目未来顺利实施。
他们直接找到了负责地籍管理的科室,将情况做了详细说明。
局里的工作人员听说是关乎新能源项目落地和村庄边界确认的大事,非常重视。
负责文档的老同志立刻从文档室里调出了泛黄的原始勘界记录和存底图纸;一位年轻的技术员则带上最新的全站仪等精密测量设备。
一行人当即出发,再次前往大梁山。山路崎岖难行,尤其是通往界碑的那段路,更是徒峭。
陈阳腿伤未愈,走起来格外吃力,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始终咬牙坚持着。
每到一处关键的界碑或标志点,他都能准确报出图上的标记和之前自己测量的经纬度数据。
“就是这里,根据文档记录,界石应该埋在这棵老松树正北方向五步处。”
陈阳指着前方。技术员拿着金属探测器仔细探查,果然,“嘀嘀”声响起,挖开浅层的浮土,一块刻着模糊字迹的界石露了出来。技术员又架起全站仪,进行精确定位测量。
“东经115度32分16秒,北纬40度17分08秒。”
技术员报出数据,与文档记录和陈阳之前的测量结果几乎完全一致,“误差在厘米级,可以忽略不计。确认此点位与源文档案及村界图完全吻合。”
他们沿着界线,一连核查了数个关键点,结果无一例外,都证实了金川村所提供的证据准确无误。
清溪村那边,王村长虽然也派了人远远跟着,但看到旗里工作人员专业的测量过程和明确的数据,也都不敢再上前纠缠。
回到自然资源局,工作人员当即根据复核结果,出具了一份正式的《土地权属确认证明》,白纸黑字,加盖了旗自然资源局的鲜红大印,明确指出“大梁南山坡地土地所有权、使用权归金川村集体所有,界线清楚,无争议”。
他们第一时间将这份证明的复印件送达了清溪村村委会。
王村长看着那份盖着大红印章的证明,脸色难看至极,但再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这场因地界引发的风波,总算被彻底平息。
内忧外患,一一化解。
金川村的天空,仿佛被这场秋雨般的风波洗涤过一般,显得更加澄澈、高远。
村民们的心,也象吃了一颗定心丸,更加团结。陈阳更加废寝忘食地投入工作,反复核对着风速、日照的每一组数据,完善着技术方案的每一个细节,确保旗里考察组到来时,能够万无一失地展示出金川村最好的条件和最充分的准备。
村东的荒坡上,镰刀挥舞,砍掉杂乱的灌木荆棘;村后的山梁上,村民们用最原始的锄头和铁锹,喊着号子,平整着未来将安装风机的基础场地。汗水滴落在孕育希望的土地上,也映照着金川村人对光明未来的无限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