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岚的脸绿了一瞬。
她本来还想给宋怀真说两句话,想起这一茬的时候,草青已经抬脚走了。
让黎岚为了宋怀真,追着草青去官衙,她也是不愿意的。
于是黎岚给了些银钱,让人给宋怀真叫了一位大夫,自己则回到了在潮安的院落。
铺子的事都交给下边的人去打理了。
清茗轩的流水,差不多已经到顶,黎岚早就放权给了员工。
框架搭建好,她每一季度验收一次,不定期抽查一次,大概就差不多了。
两百万两白银……这是一笔巨款。
黎岚大约估算了下,如果她自己要发展到这种规模,一切顺利的话,大概需要十年左右。
原始积累总是很难的。
清茗轩头两年的利润,还被那个女人摘了桃子。
十年啊,她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即便她做到了这种财产规模,能够把手伸到官方里,左右一个郡的建设,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可不一定再有。
黎岚很早就感受到了,这个世道的约束很多,基本关闭了女人在政治上的上升信道。
也不知道草青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
而且还牢牢地站稳了脚跟。
黎岚自己,想要寻求政治上的庇护,经常需要在姿态上,做出一定的妥协。
还是流民的时候,她需要与差役虚与委蛇。
男女之事上,她的手段不一定高明,但容貌又很好地补足了这一点。
后面做出了一点东西,她要忍受县令和其它富商垂涎的目光。
在江城的时候,她得扒拉住宋怀真,才能赶走那些想把她纳回家当第十八房小妾的人。
商籍,也就比贱籍稍微强些,她还是女人,天生就低人一等。
来了潮安之后,开清茗轩之后,倒是再没碰上那些个恶心事。
黎岚估算过城中的帐,心里对税收有一个大概的数字。
城中的环境比一年前好了许多,官方的财政赤字应该是已经解决了。
虽然草青也死要钱……但欠条还在,这回这女人又收上来两百万,去谈一谈,还是有希望要回来的。
黎岚走在街道上,
看见城中来来往往的军士。
宋府的宅子,距离另外三家不算特别远,都在城中的富人区。
军士正在给那些世家大族的奴仆消籍。
黎岚震惊于草青的手段狠辣,满门尽灭,鸡犬不留。
那些仆人却又轻拿轻放,在消去奴籍之后,只是驱逐出潮安主城。
淮城与潮安相距不远,离开了潮安,这些重新划入良籍的人,大概率会去到淮城。
淮城是一座以流民发家的城市。
识字率极低,开化文盲之事,任重而道远。
这些一批又一批的家生子,其中也不乏能人。
因为主家倒台,他们在潮安很难混迹下去,也容易借着世家的一些遗留生事。
不好继续留在潮安,过去淮城补缺倒是正合适。
黎岚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边看。
军士在消除他们的奴籍之后,这些仆人脸上满是绝处逢生的惊喜。
跨出那一道宅门之后,喜色又变成了对未来的恐慌与茫然。
那些个将领还没有走远,就已经有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痛骂山娘子是个狗娘养的。
在世家这棵大树下,他们光鲜体面。
就象有些被放出宫的宫女太监,并不觉得欢欣,因为看不见,看不清未来,在恐惧的驱使下,转变成了怨愤。
黎岚神色复杂。
从她开第一间铺子起,她就在景朝被登记成了商籍。
商户女,并不是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头。
草青行的放籍之举,黎岚作为现代人,其实更能理解到其中的某些意图。
她在减小这个时代里,人与人之间,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产生的鸿沟。
高官与小吏,世家子与家生子,地主与农民,嫖客与妓女,男人与女人。
那一道道鸿沟,是高位者为自己挖就的护城河。
草青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往这条河里填土。
那是一种越来越难以掩饰的政治倾向,也是她与世家你死我活的内核原因。
黎岚踢踢踏踏地走在街道上。
她有很多想法,她可以做很多事情。
不,她凭什么给那个女的打工。
黎岚是一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女人。
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
还在现代的时候,工作忙起来发了狠忘了情,一直幻想把计算机屏架在床头,用脑电波办公。
来到景朝之后,有一阵子,为了交际的时候不引人嘲笑,黎岚还雇了一个嬷嬷教自己。
那嬷嬷起手就从女德开始教。
黎岚听的受不了,给了一笔赔偿金,把嬷嬷遣走了。
便只能自己模仿着行止坐卧,可惜在那些打小将仪态刻进骨子里的世家女面前,仍然象一只引人发笑的猩猩。
她为此恼怒至极。
只有在与贺兰峰在一起时,她感到轻松。
他来自那个草原上的民族,未受教化的蛮夷之地。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条条框框好象终于离她远去。
所以那时,在去京都和随贺兰峰去到草原之间选择,黎岚尤豫了。
黎岚有好长时间没有收到贺兰峰的信了。
上一次,贺兰峰提起,天气寒冷,自己的兄弟们没有冬衣,他很忧虑,害怕他们会冻死在这个冬天。
从贺兰峰的来信里,黎岚隐约感觉到,他有很多兄弟。
这些兄弟有些在草原,有些在景朝。
当初和贺兰峰在一起的时候,贺兰峰总是有很多人要见。
是贺兰峰的情报网么?
这些想法在黎岚心中一闪而过,她并未深想。
买点衣服送过去,倒也不难。
只是那个时候,帐面上的利润都被草青支走了,剩下的一点馀钱,需要给清茗轩的工人发工钱。
她总不能为了养贺兰峰的兄弟,就连自己的员工都不管了。
黎岚对此很抱歉,把草青又骂了几遍,然后给贺兰峰写回信。
这封信寄回去之后,贺兰峰已经很久没有新的信寄来了。
黎岚感到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