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的银杏叶又一次金黄了。
李明站在千年银杏树下,掌心贴着皲裂的树皮。
落叶如蝶,拂过他洗得发白的青衫。
这是他重返学院的第三日,可胸中那块寒冰,自长安贬谪途中便未曾融化——那是理想破灭后,渗入骨髓的虚无。
“明师兄,又在此间‘格物’么?”
清凌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明不必回头,便知是柳儿。
她抱着几卷竹简,裙裾曳过青石板,步履轻得像一阵风。
这少女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仿佛专为点化他的迷惘而来。
“格物致知?”李明苦笑,收回手,“夫子之道,我已不敢再言。
世间万物,我看不出有何真知可言。”
柳儿行至他身侧,仰头望向树冠缝隙里碎金般的天空。
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宁静,与这纷扰尘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师兄可曾想过,”她轻声说,目光仍停留在高处,“眼前这书院、这古树、乃至你我所求的‘道’,或许都无法真正给予我们什么。
它们无喜无悲,只是存在。
若我们执意要向它们索取答案、寄托希望,便如同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李明微微一震。
这话语,与他这些时日萦绕心头的阴郁念头何其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他的虚无是冰冷的绝望,而从柳儿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超脱的清醒。
“枷锁?”他下意识地重复。
“是啊,”柳儿终于转过头,眼眸清亮如秋水,“我们在此间珍惜的一切——学问、名誉、兼济天下的抱负,甚至与他人的情感牵绊——若我们只赋予它们一种目的,比如‘安身立命’,比如‘救赎自身’,那它们便成了将我们束缚于此间的桎梏。
世界本身无望,但我们或可借它,看见另一条路。”
一阵风过,银杏叶扑簌簌落下,有几片沾上李明的肩头。
他沉默着。
柳儿的话,像一根细针,刺入他心中最沉重、也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他想起长安官场的倾轧,想起被焚毁的谏书,想起一路的颠沛流离,不正是那些他曾经视若生命的“抱负”和“风骨”,将他拖入这无尽的痛苦吗?
“这世界…没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喃喃道,像是在问柳儿,又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柳儿走近一步,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只要师兄还想从这世间寻找最终的答案和解脱,心灵便永受困于此。
今日,何不尝试从这桎梏中脱身片刻?我们珍惜什么,它便成了我们自以为是的身份的一部分。
那些让我们恃物以自重的,只会让我们更深地束缚,看不清自己本来的价值。”
李明感到胸口那块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望着柳儿,这个看似柔弱的师妹,体内竟蕴藏着如此通透的力量。
“跟我来,”柳儿忽然伸出手,指尖掠过他的袖口,引他走向书院后山的静思亭,“让心灵安歇片刻。
看看一旦解开那些无形的束缚,它究竟能飞多远。”
静思亭高踞山腰,可俯瞰整个学宫鳞次栉比的屋瓦,远处炊烟袅袅,人间烟火尽收眼底。
两人在亭中相对而坐,闭目凝神。
李明依柳儿所言,尝试撤回对世间万物的种种期望与赋予的意义——功名如尘土,得失似云烟,甚至那求而不得的“道”,也暂且放下。
起初,纷乱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失望、愤懑、不甘纠缠不休。
但渐渐地,随着他一次次练习着“放下”,内心竟真的生起一丝奇异的空旷感。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灵魂生出羽翼,欲振翅高飞。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轻盈,仿佛挣脱了尘世的引力,向着更高远、更明亮的地方攀升。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暮色已悄然浸染天际。
眼前的书院、远山、人间,依旧如故,却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纱,不再能如往日般紧紧攫住他的心魄。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深潭之水,在他心底缓缓漾开。
“感觉如何?”柳儿微笑注视着他。
“似解开了一些束缚。”李明长舒一口气,“视野开阔了些许。”
柳儿点头:“这便是开始。
世界并非我们心灵的归宿。
心灵安歇之处,才是我们的归宿。
今日起,师兄需时时护守自己的起心动念。
每当觉察自己又开始在意世间的评价、表象,便提醒自己——”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如同刻入李明的脑海:
“李明不愿受此诱惑而延误自己的前程。
眼前的世界,没有李明真正想要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
李明望着柳儿,心中百感交集。
这趟梦回稷下,他原本只为凭吊逝去的理想,却未曾想,或许将在此地,踏上一条真正“出离”之路。
而柳儿,就是那个为他推开第一扇门的人。
静思亭一悟后,李明的生活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依旧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诵读书卷,与同窗论辩。
但在那看似如常的表象之下,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正悄然松动。
他开始有意识地实践柳儿的话,像守护一盏风中残烛般,护守着自心的起落。
当同窗为一次策论评比的名次高低而或得意或沮丧时,他尝试着撤回自己对“优劣评判”的投入,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情绪如池中涟漪,生起,而后消散。
当听闻朝中又起党争,旧日同僚遭贬的消息传来,那股熟悉的愤懑与无力感刚要涌上,他便在心中默念:“李明不愿受此诱惑而延误前程。
眼前的世界,没有李明真正想要的东西。”那情绪的浪潮,竟真的一次次减缓了势头,不再能轻易将他淹没。
他发现,这种“撤回”并非冷漠的隔绝,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观察。
如同退后几步,方能看清整幅画卷的全貌。
当他不再急切地给每件事、每个人赋予“对我有何用”、“是利是弊”的目的时,万物反而呈现出它们本然的样貌。
古卷中的智慧,不再仅仅是晋身的阶梯,而闪烁着跨越时空的灵光;山间的清风明月,不再只是失意时的慰藉,而自有其圆满与庄严。
这日午后,他在藏书楼整理残卷,指尖拂过虫蛀的绢帛,辨读着模糊的墨迹。
柳儿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一盏清茶放在他手边。
“师兄近日,气韵似有不同。”她轻声道,眼中含着浅笑。
李明直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叹道:“不过是依师妹所言,练习‘放下’罢了。
初时艰难,如逆水行舟,稍有不慎,便被旧习牵回。
但次数多了,倒也品出一丝自在。”
“自在,”柳儿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掠过窗外一株枯荣参半的古梅,“因为它本是我们心的常态,只是被层层叠叠的‘想要’和‘珍惜’遮蔽了。
我们以为抓紧什么才能安全,却不知,真正的自由在于能松开手。”
她转而看向李明手中残卷:“便如这古籍,若我们只执着于它能否助我们金榜题名,或用它来标榜学识,它便是枷锁。
但若我们只是阅读、理解,与古之贤者精神往来,它便能成为指向月亮的手指,而非月亮本身。”
“手指与月亮”李明沉吟着,若有所悟。
他想起自己曾皓首穷经,将圣贤之言奉若圭臬,字字句句不敢有违,内心却愈发僵滞困顿。
原来,错将手指当成了月亮,错将渡船当成了彼岸。
“柳儿,”他忽然问出一个盘桓心头许久的问题,“你为何能看得如此通透?你年纪尚轻,却似已飞越了这世界的卑微途径。”
柳儿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阴影。
她垂下眼睑,指尖轻轻划过竹简的边缘,沉默了片刻。
藏书楼里只有阳光穿过窗棂尘埃飞舞的微光,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或许,”她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澄澈,“是因为我曾真切地失去过一切自以为珍贵的‘桎梏’,才被迫看清它们虚幻的本质。”
她没有详言失去了什么,但李明从她瞬间流露的寂寥里,感受到一种深沉的重量。
眼前的少女,并非不谙世事的天真,她的通透,或许正是从烈火焚心般的痛苦中淬炼而出。
“对不起,”李明心生歉意,“我不该贸然探问。”
柳儿摇摇头,唇角漾开一抹宽慰的笑:“无妨。
师兄只需记得,珍惜什么,它便成为你心目中的自己的一部分。
若想认识那超越形相的真我,便需有勇气放下一切可被定义、可被把握的身份——哪怕是‘求道者’的身份本身。”
这时,一阵喧哗从楼下传来,是几个年轻学子正在激烈辩论《道德经》的微言大义,声音亢奋,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李明与柳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那些激昂的辩论,那些对“道”的执着捕捉,不也正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吗?
“我们下去看看?”柳儿提议。
李明点头。
两人走下楼梯,只见堂中数人争得面红耳赤。
见李明过来,一位年轻学子立刻拉住他:“明师兄,你来得正好。
你来说说,‘无为而无不为’,究竟是消极避世,还是积极作为的最高境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明细上。
若是从前,他必定会引经据典,慷慨陈词,力求证明己见,折服众人。
但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些充满热忱却又被各自见解困住的心灵,想起柳儿的话,心中竟异常平静。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环视众人,缓缓道:“诸位可曾想过,我们如此急切地想要定义‘道’,把握‘无为’,是否因为我们内心恐惧于空无,必须抓住一些确定的东西,才能感到安全?若我们能暂时放下对‘答案’的执着,只是去体会老子说此话时的心境,或许会有不同的发现。”
堂中一时寂静。
学子们面面相觑,李明的回答出乎他们的意料,没有提供是非对错的判断,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辩论场上紧绷的硝烟。
柳儿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李明沉静从容的身影,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她知道,这位师兄,已经开始真正解开翅膀上的绳索了。
夕阳的余晖再次洒满稷下学宫。
李明感到,胸中那块寒冰,正在一种无声的融化中,化作涓涓细流,浸润着曾经干涸的心田。
世界依旧,却仿佛焕然一新。
稷下的冬天来得悄凛冽。
一场薄雪过后,学宫的青瓦飞檐覆上素白,庭院中的古梅却在这严寒中绽出星点红萼,暗香浮动。
李明坐在窗边,呵气成雾,指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却仍专注地临摹着一幅残破的《山河形势图》。
笔锋游走间,他试图不再将这幅图仅仅视为经世济用的舆图,而是去感受墨迹间流淌的天地气韵。
这种练习,已成为他日课的一部分。
“明师兄,”柳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打破了书斋的宁静。
她推门而入,肩上落着未及拂去的雪花,脸颊被寒风冻得微红,眼神却比往常更为清亮,甚至带着一种决然,“后山寒潭畔,那株百年老梅,昨夜风雪中,断了一枝最大的横桠。”
李明笔锋一顿,一滴墨迹在绢帛上晕开。
那株老梅是稷下一景,虬枝盘曲,花开时如云似霞,他常与柳儿在树下论道。
听闻此讯,他心中先是一紧,一种熟悉的“惋惜”与“失落”刚要升起,便被他察觉。
他放下笔,看向柳儿:“断枝现在何处?”
“仍在树下。”柳儿凝视着他,仿佛在观察他最细微的反应,“几位园丁正商议如何处置,或焚之,或弃之。”
李明起身,披上外袍:“我们去看看。”
寒潭畔,风雪已住,天地间一片琼装素裹。
那株老梅确实损毁严重,一根承载了无数花蕾的粗壮枝干从中断裂,无力地垂落在雪地上,如同折翼的鸟。
几位老园丁围着断枝叹息,议论着它的木质可作何用,或抱怨天公不作美。
李明走近,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断口处粗糙的木纹,冰凉刺骨。
柳儿静立一旁,沉默不语。
一位老园丁对李明道:“明先生,可惜了这么好的梅枝,本可开一树繁花。
如今只能当柴烧了,或可做些小物件。”
若是从前,李明大概会同感惋惜,或许还会赋诗一首以悼芳华。
但此刻,他听着园丁们赋予这断枝的种种“用途”——柴薪、器物、甚至是对损失的慨叹——心中却异常平静。
这些目的,不都是人心附加其上的吗?梅枝本身,只是顺应自然,历风经雪,而后断裂,如此而已。
他抬起头,对园丁们温言道:“此枝生于天地,长于风雪,今日断裂,亦是自然之理。
不必急于处置,暂且留于此地,可好?”
园丁们虽觉诧异,但素敬李明学问,便也应允散去。
众人离去后,潭边只剩李明与柳儿,以及雪地上那抹触目的残破。
寒风掠过冰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师兄不觉得可惜吗?”柳儿终于开口,走到断枝旁,雪白的手指抚过枝上一粒饱满待放的花蕾,“这些本可绽放的生命。”
李明注视着她在雪光侧影中愈发清寂的容颜,缓缓道:“可惜之情,源于我心中对‘梅花盛景’的期待。
若放下这期待,只见此刻:梅枝在此,雪覆其上,天地静默。
它本身并无‘幸’与‘不幸’。”他停顿了一下,尝试将连日来的体悟付诸言语:“世间万物,只要我们还赋予它们‘必须完好’、‘必须长久’的目的,它们便随时可能成为我们失望和痛苦的根源。
就像这梅枝,我们若执着于它一定要花开满枝,它的断裂便是悲剧;但若能看到,断裂亦是其生命过程的一部分,乃至能化作春泥,滋养根本,心境便自不同。”
柳儿静默良久,眸色深沉如寒潭之水。
忽然,她低声道:“师兄可知,我为何说曾失去过一切桎梏?”
李明心神一凛,意识到柳儿即将吐露深埋的心事。
“我本非稷下寻常学子,”柳儿的声音飘忽如雪沫,目光投向远方朦胧的山峦,“我出身江南仕宦之家,父亲曾官至刺史。
家族虽非显赫,却也诗礼传家,无忧无虑。
我自幼习文弄墨,亦曾憧憬‘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她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哀伤:“三年前,朝中党争牵连,父亲被构陷下狱,家产抄没。
一夜之间,大厦倾颓,我从云端跌落泥沼。
母亲忧愤成疾,不久离世。
我孤身一人,带着仅存的一些书籍,颠沛流离。
曾引以为傲的家世、曾视若生命的安稳、曾寄托情怀的将来,全都化为泡影。
那段时日,我真正体会到了何为‘眼前的世界没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因为曾经想要、珍惜的一切,都已被剥夺殆尽。”
李明屏息听着,心中巨震。
他虽遭贬谪,却从未经历如此彻底的毁灭。
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柔静如水的少女,竟背负着如此惨痛的身世。
“我一度觉得生命毫无意义,如行尸走肉。”柳儿继续道,声音里有一种彻骨的空茫,“直到流落至稷下附近,饥寒交迫,晕倒在山门之外。
是当时的祭酒收留了我,让我得以在此栖身。
起初,我读书只为麻木自己,忘却痛苦。
但渐渐地,在先贤的典籍中,我读到了不同于世俗荣辱的智慧。
我开始明白,我所失去的,或许正是束缚我的枷锁。
家族声望、富贵荣华、甚至对公平正义的执念,都曾是我认同的‘自我’。
当这一切外在身份被剥除,剩下的,是什么?”
她转过身,直面李明,眼中竟有泪光闪烁,却更显清澈坚毅:“是那个剥离了一切标签、一无所有、却也一无挂碍的‘本来之心’。
正是在那至暗的时刻,我才隐约触碰到一丝真正的自由。
世界无法给我喜乐,是因为喜乐本不仰赖外物。
救恩不在世间,而在心念的转向。”
李明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柳儿的亲身经历,如同一面残酷而真实的镜子,照见了他之前所有关于“放下”的体悟,都还带着象牙塔内的理想色彩。
真正的“出离”,需要经历怎样焚心蚀骨的淬炼?
“所以,师兄,”柳儿泪中带笑,指着地上的断梅,“这梅枝之断,于我而言,并非悲剧。
它只是让我再次忆起,一切形相皆无常,不可依恃。
我们所能做的,是看清世界的虚幻本质,而不为其所欺,在此过程中,让心灵回归它的本来面目——那不受尘劫所染的清静与自由。”
雪,又开始细细碎碎地落下,覆盖了断枝,也覆盖了过往的痕迹。
李明站在柳儿身旁,望着苍茫天地,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了悟。
柳儿用她的生命历程,为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李明猛地睁开眼。
胸腔里还残留着梦中心悸的余韵,那种彻骨的寒凉与最终的释然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虚实。
窗外,是二十一世纪城市凌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条纹。
没有稷下的飞雪,没有寒潭古梅,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
是梦。
一个过于漫长、清晰、细节饱满得不可思议的梦。
他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黑暗。
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额头,仿佛还能感受到梦中雪花的冰凉,以及柳儿指尖那似有若无的触感。
柳儿。
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无声流转,带着一种尖锐的怅惘。
梦中的对话言犹在耳,她讲述家族变故时眼中的泪光,剖析“放下”时超脱的神情,都真实得令人心头发紧。
那不仅仅是梦中幻影,更像是一场灵魂的深切交谈。
他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楼下街道空旷,偶有车辆驶过,尾灯划出红色的流光。
这个由钢铁、玻璃和数码信号构成的世界,与梦中那个充满木质书香、风雪气息的稷下学宫,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鸿沟。
“眼前的世界没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梦中柳儿的话语,在此刻寂静的凌晨,产生了奇特的回响。
他回顾自己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工作、不咸不淡的社交、充斥屏幕的碎片信息。
他曾觉得充实,也曾感到虚无,却从未像在梦中那样,被如此尖锐地追问生命本质的意义。
梦中的“放下”与“出离”,并非消极避世,而是一种深刻的清醒,是认清万物皆可为枷锁后,主动选择的内心自由。
这种哲思,穿越梦境,重重地敲击在他现实的心门上。
他想起梦中最后的场景,他与柳儿站在雪地断梅旁,她说:“我们所能做的,是看清世界的虚幻本质,而不为其所欺。”然后,梦就醒了。
如此突兀,像一个未完成的乐章。
李明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试图平复波澜起伏的心绪。
那个叫柳儿的女子,究竟是谁?是他潜意识中对智慧与通透的投射,还是某种更难以言喻的联结?庄周梦蝶,孰真孰幻?
他无法回答。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个梦,并非毫无意义。
它留下了一道刻痕,一种审视现实的新视角。
他或许无法立刻“飞越世界的卑微途径”,但至少,他再也无法对内心的桎梏全然无知无觉。
天光渐亮,城市开始苏醒。
李明依然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梦中的稷下雪景渐渐淡去,但某种东西沉淀了下来——一种疑问,一种可能性,一种类似于希望的东西。
它不是世界能给予的,而是心灵在穿越层层迷障后,为自己点燃的微光。
柳儿说,世界并非心灵的归宿。
那么,归宿何在?
李明转身,看向镜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