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只觉得周身一轻,仿佛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束缚,意识已从沉睡的躯壳中剥离而出。这便是“出体”了,他心中默念。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他依着不知从哪看来的法门,抬手向前虚虚一抓,竟似真的触到一面无形的屏障,指尖传来冰凉的阻滞感。他心下一横,用力一扯,周遭景象如水波般扭曲、破碎,整个人便坠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通道。
“井盖术,开!”他低喝一声,试图稳定这混乱的通道,构想出七重稳固的界限。今夜心神耗损过大,气息浮躁,接连七次尝试都如同石沉大海,那梦境通道依旧颠簸不定。一股烦恶感涌上心头,李明暗自焦躁,忽而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窜入脑海:何不去那传说中的“元辰宫”一探?据说那里藏有众生命运的记录,甚至有那神秘的“生死簿”?
此念一生,竟再难遏制。他于虚空中定住身形,想象脚下踏着一方巨大的井盖,并以指为笔,凝神聚气,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繁复而闪耀的八卦图形。八卦即成,光芒流转,脚下的“井盖”轰然洞开,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李明未再犹豫,纵身跃入。
下坠之感瞬息消失,他已然立于一处奇异之地。眼前是一座散发着古朴、苍茫气息的宫苑,门楣之上,隐约有“元辰宫”三字道纹浮动,门内透出温润而神秘的光芒。他欲施展“踏莲步”,步步生莲,飘逸而行,奈何精神不济,想象中的清雅莲花未能显现,脚下“噗噗”两声,竟幻化出两块灰扑扑、沉甸甸的板砖,硬生生托着他,略显狼狈地“砸”向了那发光的大门。
踏入宫内,景象豁然开朗。这是一间近乎四方形的宏大殿堂,穹顶高远,地面平整,皆铭刻着巨大的太极八卦与无数他从未见过的古老符文,缓缓旋转,散发出浩瀚的气息。四壁并非砖石,而是直入云霄的巨大书架,其上罗列着无数典籍卷册,散发着或明或暗的灵光。
“生死簿会在哪里?”李明环顾这书海,只觉眼花缭乱。他循着直觉走向一侧,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巨大到需数人合抱的厚册。书封非皮非纸,触手温凉,上有两个鎏金古篆,并非“生死”,而是“学历”。
“学历?”李明一愣,心下好奇,暂将寻找生死簿之事搁下,心想不妨先看看这个。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封面,出乎意料,巨书之内,并无密密麻麻的文字,只在正中位置,贴着一枚仅有他拇指大小的金色纸条,其上字体微小,却金光熠熠,似乎记载着什么。
他凝神屏息,正欲凑近细辨,忽觉身后一阵微风吹过,伴有窸窣轻响。猛然回头,只见一道白影正贴着墙根,鬼鬼祟祟地急速窜动!李明本能地侧身,双手如电般探出,竟精准地将那东西捞了个正着。
触手毛茸茸、暖烘烘的,定睛一看,竟是一只体型颇大的怪物?它似兔非兔,耳长如兔,脸庞却圆短似土拨鼠,嘴角微翘,眼波流转间,又带了几分狐狸般的狡黠与媚意。这货被李明擒住,竟不挣扎,反而眨巴着大眼睛,对着李明拼命抛起媚眼,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讨好声,一副憨态可掬、任君揉搓的模样。
“什么玩意儿?!”李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卖萌弄得一愣,随即心头一悚,这元辰宫内怎会有如此活物?惊吓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双臂一抡,将这团毛球像扔链球般甩了几圈,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那肥硕的臀股之上。
“走你!”
脚感异常“实诚”。只听“嗷——”的一声,分明是吃痛了的狗叫声,从那“四不像”口中爆发出来。它化作一道白色的弧线,惨叫着飞出了元辰宫的大门。
李明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手,转身准备继续研究那金纸上的“学历”之谜。就在他回头的刹那,整个元辰宫剧烈一震,四周的书架、头顶的八卦、脚下的符文,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迅速模糊、扭曲,继而彻底消散无踪。他重新置身于一片虚无的梦境乱流之中。
“糟了!”李明心下大骇,再想施展井盖术,或是构建时空隧道,却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元辰宫的那丝气机了。它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吓死我了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李明回想起来,兀自心惊肉跳。兔形、狐媚、鼠脸、犬吠——这“四不像”的出现,难道与元辰宫的消失有关?
“李明?李明!”一阵轻柔而焦急的呼唤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感到手臂被轻轻推动,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柳儿那张写满担忧的俏脸。窗外,天光已微微放亮。
“你做噩梦了?”柳儿取出丝帕,轻轻拭去他额角的冷汗,“浑身都是凉的,还胡言乱语,什么兔子狐狸,什么元辰宫、生死簿的?”
李明抓住柳儿的手,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温暖,才觉一丝真实。他深吸一口气,将梦中那匪夷所思的经历,从出体、井盖术失败,到闯入元辰宫,遇见“四不像”以及宫殿的诡异消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柳儿。
柳儿听完,秀眉微蹙,沉吟片刻道:“元辰宫我曾听学宫里的老博士提起过,据说是记录学子命格、机缘的神秘之地,非大机缘者不可入,更非强力所能寻。你所说的‘学历’巨书,或许关联着你在稷下的缘法与成就。至于那个‘四不像’”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凝重,“它竟能出现在那里,还能引动元辰宫消失,绝非凡物。此事蹊跷,或许预示着什么。看来,我们这趟稷下学宫之旅,注定不会平静了。”
李明回想那“四不像”被踢飞时的惨叫,以及元辰宫随之崩塌的景象,心中疑窦丛生:“难道是我那一踢闯祸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一股无形的波澜,已随着这个奇异的梦境,悄然荡开。前方的稷下学宫,似乎隐藏着比他们想象中更深的秘密。
晨曦透过雕花木窗,在房间内投下细碎的光斑。李明已将昨夜那场离奇惊悚的梦境,连同每一个细节,甚至那“四不像”被踢飞时诡异的“嗷呜”声,都详尽地告诉了柳儿。
柳儿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元辰宫我曾在家藏的一卷残破孤本中见过零星记载。据说,那是与修行者命格、机缘紧密相连的神秘映照之地,并非实体宫阙,而是心象与天道规则的某种交织显现。寻常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门槛,即便是大能者,也需在特定机缘下才能感应其存在。你能‘进去’,虽说是误打误撞,却也非同小可。”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看向李明:“至于那本‘学历’巨书,或许并非你理解的世俗功名,更可能意指你在修行之道上的‘阅历’与‘根骨’,是稷下学宫这等地方评判学子潜质的一种方式。你看到的那页金纸,内容怕是已因元辰宫的崩塌而隐没,可惜了。”
“那那个四不像呢?”李明最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我是不是一脚把什么守护灵兽或者机缘给踢飞了,才导致元辰宫消失的?”
柳儿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又觉失态,掩口道:“这个嘛古籍中倒未曾记载元辰宫内有如此活泼的灵兽。不过,万物有灵,形态各异,或许它正是守护那‘学历簿’的精灵,你的举动惊扰了它,也触动了元辰宫的某种禁制,导致空间闭合。但也可能”她语气微转,“它根本就是引动变故的元凶,你的那一脚,说不定歪打正着。”
正当李明细细品味柳儿的话时,房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客栈伙计恭敬的声音响起:“二位客官,学宫接引的执事已到前厅等候了。”
两人对视一眼,暂将梦中谜团压下,整理好行装,来到了客栈前厅。一位身着青色儒衫、头戴方巾、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已等候在此,他气质温润,眼神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清明,身旁跟着两名看似弟子的年轻人。
“在下稷下学宫外院执事,文渊,奉命前来接引二位。”文士拱手一礼,态度不卑不亢,目光在李明和柳儿身上不着痕迹地掠过,尤其在李明脸上微微停顿了一瞬,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但迅速恢复了平静。
“有劳文执事。”柳儿敛衽还礼,举止得体。李明也赶忙学着样子拱手。
前往稷下学宫的路上,文渊执事简单介绍着学宫的规矩和沿途景致,言语风趣,学识渊博,令人如沐春风。李明总觉得,这位文执事的目光似乎偶尔会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探究意味,让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梦和梦中的“元辰宫”。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过一片灵气氤氲的山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远处云霞缭绕之中,一片巍峨磅礴的建筑群依山而建,亭台楼阁若隐若现,飞檐斗拱勾心斗角,更有无数道流光在山门内外闪烁穿梭,那是御剑或乘坐法器往来的学子。一股浩瀚、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敬畏。
“前方便是我稷下学宫山门。”文渊执事语气中带着自豪,“学宫有内外之分,外院授业解惑,内院潜修精进。新入门的学子,皆需先至‘明理院’报到,经由‘问心镜’鉴察心性,再根据资质禀赋分派学堂。”
马车在山门前巨大的广场停下。广场以白玉铺就,光滑如镜,中央矗立着一尊高大的先贤雕像,目光深邃,望向远方。山门之上,“稷下学宫”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出无形的威压。无数身着各色服饰的年轻男女穿梭往来,或意气风发,或凝神思索,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墨香以及淡淡的灵气波动。
文渊执事引领二人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一座相对僻静的大殿前,殿额上书“明理院”三字。殿内宽敞肃穆,已有数十名新学子在安静排队等候。大殿最深处,悬挂着一面古朴的青铜镜,镜面朦胧,仿佛蒙着一层水汽。
“那便是‘问心镜’。”文渊低声解释道,“无需紧张,只需凝神静气,走到镜前即可。镜中会显现与尔等心性、资质相关的景象,作为学宫因材施教的参考。”
排队的过程有些漫长,李明看着前方的新学子一个个走到镜前。镜面波动,显现的景象各异:有的浮现熊熊烈火,有的绽放清雅莲花,有的则是一片迷雾或刀剑之影,引得旁边的学宫记录员不时点头或低语。
终于轮到了柳儿。她深吸一口气,步履从容地走到问心镜前。镜面一阵涟漪荡漾,随即绽放出柔和而纯净的青色光华,光华之中,隐约可见一株兰草的虚影,清雅脱俗,傲然独立。旁边的记录员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颔首道:“心性澄澈,灵根属木,上佳。”
柳儿退下,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放松。
李明定了定神,走到那冰凉的青铜镜前。他依言凝神静气,但昨夜梦境的碎片、对未知的忐忑,以及对那“四不像”和元辰宫的好奇,种种思绪难以完全平复。
问心镜的镜面先是剧烈波动起来,仿佛沸腾的开水,各种色彩的光晕混乱交织,时而闪过砖块的虚影。李明想起梦里的板砖,一阵心虚,时而又似乎有兔狐鼠狗的怪异轮廓一闪而逝。李明心跳漏了一拍。这番异动引得周围的学子纷纷侧目,连记录员也皱起了眉头。
文渊执事却目光一凝,紧紧盯着镜面。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时,镜面中心突然浮现出一个极其模糊、残缺不全的八卦虚影,这八卦旋转不定,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难以辨认的古老符文,与李明梦中元辰宫地面和天花板上的符文有几分相似!但这景象仅仅维持了一瞬,便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镜面重新恢复了朦胧。
记录员愣住了,看了看镜面,又看了看李明,似乎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记录。
这时,文渊执事走上前来,对记录员低语了几句。记录员面露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在登记簿上写下:“心象混沌,似有遮蔽,然有古韵残留,暂列丁等,观察。”
文渊执事转向面色有些尴尬的李明,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深意:“李明小友,你这‘心象’倒是颇为独特。无妨,学宫海纳百川,奇才辈出。先安心住下,明日便会分派学堂。或许,你的机缘,不在这寻常路径之上。”
他的话语平和,却让李明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这位文执事似乎看出了些什么。而那句“不在这寻常路径之上”,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那个消失的“元辰宫”。
李明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仿佛要挣脱出来。眼前不是元辰宫那布满符文的穹顶,而是客栈房间里熟悉的、有些发黄的帐幔顶。窗棂外,天光已经大亮,鸟鸣声清脆悦耳。
是梦原来是一场如此真实、如此离奇的梦!
他撑着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冰凉的冷汗,梦中那“四不像”被踢飞时的惨叫声和元辰宫崩塌的震动感,似乎还残留在耳膜和身体里。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感受到抓住那毛茸茸生物的触感,以及踢中它时那“实诚”的脚感。
“李明?你醒了?”柳儿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关切。她已经梳洗完毕,正坐在窗边的桌前翻阅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显然是学宫发放的入门须知。“你昨晚睡得似乎不太安稳,我听到你好像在嘟囔什么板砖?兔子?”
听到“板砖”和“兔子”,李明的心又是一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将梦中经历——从出体、失败的井盖术,到闯入元辰宫、看见“学历”巨书,再到抓住那“四不像”以及将其踢飞导致一切消失的整个过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柳儿。
柳儿起初听得有些好笑,尤其是听到李明用板砖代步和一脚踢飞“四不像”那段,嘴角忍不住弯起。但随着李明的叙述,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当李明提到元辰宫内部巨大的八卦、从未见过的符文,以及那本诡异的“学历”巨书和金色的纸条时,柳儿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就吓醒了。”李明讲完,仍觉得心有余悸,“柳儿,你说,这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味?那个元辰宫,还有那个四不像”
柳儿合上册子,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李明的脸色,沉吟道:“梦境光怪陆离本是常事,但你的这个梦,细节如此清晰,尤其是关于‘元辰宫’的描绘我依稀记得曾在一本散佚的古杂记中看到过类似的说法,元辰宫缥缈难寻,关联命理机缘,非寻常梦境所能触及。至于那‘四不像’”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兔、狐、鼠之形,却发犬吠,这等精怪记载,我闻所未闻。它出现在看管‘学历’(若真如你猜测,意指修行资历根骨)的元辰宫,又被你嗯‘请’了出去,继而宫殿消失这其中的关联,实在耐人寻味。”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客栈伙计的声音:“二位客官,学宫的文执事已在楼下等候,接引二位前往学宫报到。”
两人的思绪被打断,对视一眼,都将这个奇异的梦暂时压下。无论如何,现实中的稷下学宫之旅即将正式开始。
迅速整理好仪容,李明和柳儿来到客栈前厅。文渊执事依旧是一身青衫,温文尔雅,见到二人,含笑拱手:“二位小友,休息得可好?我们这便出发吧。”
他的目光落在李明脸上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温和,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仿佛在李明身上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李明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又想起了梦中元辰宫的经历,难道
马车载着三人,离开了小镇,朝着远处那云雾缭绕、气势恢宏的稷下学宫山门行去。一路上,文渊执事如昨日般介绍着学宫概况,言辞风趣,但李明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致,心中波澜起伏。
那个梦,真的只是梦吗?
元辰宫为何因他踢飞一个“四不像”而消失?
文渊执事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又暗示着什么?
而那个挨了他一脚、会狗叫的“四不像”,它真的消失了吗?还是,正在这学宫的某个角落,用某种方式,注视着他这个一脚之仇的“熟人”?
马车驶入学宫巍峨的山门,一股更加浓郁的灵气和庄严肃穆的氛围扑面而来。李明的稷下学宫生活,就在这场真假难辨的梦境带来的重重迷雾中,正式拉开了序幕。前路等待他的,是机遇,是挑战,还是那梦境预示的、更深不可测的谜团?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已经踏入了这片传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