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0章 醋海生波
自打四合院那次录制之后,杨革勇仿佛找到了人生新方向。
他对宋清韵的“文化关怀”路线,逐渐发展成了一种系统性的、且极具个人特色的“憨直”攻势。
首先遭殃的是他的书房。原本堆满了商业报表和世界各地奇珍异宝(多半是别人送的,他图个新鲜)的书架,如今硬生生挤进了一大排关于中国古典音乐、敦煌艺术、丝绸之路历史的书籍,从入门到精深,五花八门。
他戴着老花镜,象个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试图啃下那些佶屈聱牙的专业术语,时不时还要拍下书页,通过微信(他刚学会不久,用得磕磕绊绊)发给叶雨泽求助:
“老叶!快看看!这‘变徴之声’是啥意思?跟跑调了有啥区别?”后面跟着一串乱码般的表情符号。
叶雨泽通常回以一个简洁的百度百科链接,或者干脆两个字:“自己查。”
杨革勇也不气馁,查完了还会煞有介事地记笔记,那笔记本上字迹歪歪扭扭,夹杂着拼音和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符号,偶尔还画个抽象的古筝或骆驼(代表丝路?),让人忍俊不禁。
他开始频繁地“偶遇”宋清韵,地点从国家图书馆扩展到了音乐厅后台(他不知从哪弄来了通行证)、艺术研讨会门口(他冒充某文化公司老总)、甚至宋清韵常去的一家僻静茶馆。每次“偶遇”,他都装作惊喜万分:
“哎哟!宋老师!这么巧!喝茶?”台词万年不变,演技浮夸得令人发指。
宋清韵从一开始的惊讶和些许困扰,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觉得这个看起来粗豪、实际心思并不坏的“杨先生”,有点可爱?
尤其是看到他努力想跟自己讨论专业话题,却总把“箜篌”说成“那个竖着弹的大琵琶”,把“工尺谱”理解成“木匠用的尺子”时,那份笨拙的认真,让人很难真的反感。
杨革勇的“温暖”输送也在升级。不再只是送甜得齁人的点心。
bj第一场寒流来袭时,宋清韵的工作室暖气出了点问题,维修工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她正对着冰冷的琴弦发愁,杨革勇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亲自带着两个工人,扛着两台崭新的、噪音极小的暖风机,还有一大包暖宝宝和一条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羊绒毯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宋老师!这天儿冷的!先把这个披上!”
他二话不说就把毯子往宋清韵身上裹,动作略显粗鲁,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急切,“这暖风机你先用着,我让人盯着物业修暖气,修不好我找他们算帐!”
宋清韵被他这阵仗搞得哭笑不得,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她工作室位置偏僻,很少有人这么细致地关心过她这些锁碎的实际困难。
“杨先生,这太麻烦您了”
“麻烦啥!顺手的事儿!”杨革勇大手一挥,指挥工人安装暖风机,自己则象个监工一样背着手在屋里转悠,时不时摸摸墙壁感受温度,还嘟囔着“这墙够厚的,应该还行”。
看着他忙前忙后、额头甚至微微冒汗的样子,宋清韵那句“真的不用了”怎么也说不出口。她默默地泡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杨先生,喝点茶,歇会儿吧。”
杨革勇接过茶杯,手似乎抖了一下,茶水差点洒出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依旧坚实的白牙:
“诶!好!谢谢宋老师!”那笑容,竟有几分象得到奖励的大型犬,憨直又满足。
最让宋清韵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关于古谱译介的小型学术沙龙。
主办方邀请了她,也鬼使神差地给“对传统文化有浓厚兴趣”的杨革勇发了邀请函。
杨革勇居然真的来了,坐在一群学者教授中间,穿着他难得正经的西装,腰板挺得笔直,表情严肃得象在参加联合国会议。
讨论到某个唐代乐谱中争议指法时,一位老教授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杨革勇听得云里雾里,却努力瞪大眼睛,生怕漏掉一个字。当另一位年轻学者提出不同见解,双方有些争执时,杨革勇忽然举起手。
众人都诧异地看向这个“圈外人”。主持人客气地问:“杨先生有什么高见?”
杨革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
“高见没有。我就是个外行。但我觉着吧,这古人弹琴,跟我们现在做事儿差不多,总得讲究个‘顺溜’不是?那个指法,咋顺手、咋能弹出那个味儿,就咋来呗?光吵吵书本上的,不如找个好琴师实际试试?”
他的话粗糙直白,没什么学术价值,却意外地刺破了学者们有时过于纠结文本的迷雾。
会场静了一下,随即那位老教授反而笑了:“这位杨先生话糙理不糙。实践出真知,是我们有时候太钻牛角尖了。”
宋清韵坐在一旁,看着杨革勇因为自己的话被认可而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那掩饰不住的、略带得意的憨笑,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这个人,或许不懂那些深奥的理论,但他有一种直达本质的朴素智慧,和一种毫无伪装的真诚。
沙龙结束后,外面下起了冷雨。宋清韵没带伞,正尤豫间,一把结实的大黑伞撑在了她头顶。
“宋老师,我车就在前面,送你回去吧?”杨革勇举着伞,自己大半个肩膀都露在雨里,却把伞面完全倾向她这边。
“不用了杨先生,我打车就好。”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打车也难。顺路,顺路!”杨革勇坚持,眼神里是不容拒绝的关切。
车上,暖气开得很足。杨革勇一反常态地沉默,只是专心开车。
等红灯时,他忽然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保温杯,递给宋清韵:
“热的冰糖悉尼,我我家保姆炖的,润润嗓子。你们今天说了那么多话。”
宋清韵接过还带着温热的保温杯,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里。她低下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雨夜的街道上,车窗外的霓虹模糊成一片温暖的光晕。宋清韵捧着保温杯,小口喝着甜润的梨汤,听着雨点敲打车顶的节奏,第一次在这个总是咋咋呼呼的男人身边,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心的宁静。
她偷偷侧过头,看了一眼专注开车的杨革勇。昏黄的车内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许多,那双平时总是精光四射或透着憨直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稳。
或许这个人,并不象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粗线条,也不象传闻中那样只是个挥金如土的暴发户。
一种细微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感动,如同车窗上渐渐晕开的水汽,悄然滋生。
她知道,这份感动,并非源于昂贵的礼物或刻意的浪漫,而是源于那些笨拙却真实的关心,那些发自内心的尊重,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赤子般的真诚。
而对杨革勇来说,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宋清韵安静喝梨汤的侧影,心里就象那保温杯一样,暖烘烘、甜滋滋的。
他觉得自己好象摸到了一点门道——对宋老师这样的人好,就得实在,得走心。
至于以后会怎样,他不想那么多,就象他当年跟着叶雨泽闯荡一样,认准了,就一门心思往前拱,总不会错。
雨,还在下。车里的暖意和安静,车外城市的喧嚣和流光,交织成一幅平凡却动人的画卷。
憨直的北疆汉子,温婉的江南琴师,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并行线,在这个冬夜,因为一份笨拙的真心,似乎悄然弯折,产生了微妙的交点。
而这一切,都被四合院里那个品茶观棋的老家伙,通过杨革勇事后那语无伦次、却眉飞色舞的汇报,尽收眼底,嘴角露出了一丝了然而欣慰的笑意。
这老兄弟的“情路”,看来是渐入佳境了,虽然方式依旧“憨态可掬”,但贵在真心实意,比什么都强。
城刚化冻,空气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但杨革勇心里却象揣了个小火炉,整天暖洋洋、美滋滋的。
他觉得自己的“转型”之路越走越顺,跟宋清韵虽然还没挑明什么,但那种若有若无的默契和偶尔一个感谢的眼神,就够他回味半天了。
连叶雨泽都说他“最近人模狗样多了,没那么讨嫌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悍妻突然驾到。
赵玲儿,杨革勇法律上名正言顺的妻子,军垦城走出来的铁娘子,退休后一直在美国运作刘庆华留下的基金,手腕能力丝毫不逊于任何商界大佬。
她行事雷厉风行,性格刚烈如火,当年能把杨革勇治得服服帖帖,靠的绝不仅仅是夫妻名分。
她和叶雨泽、杨革勇是真正的发小,一起光屁股在兵团长大的交情,这份关系让她在叶雨泽面前也向来有话直说,甚至有点肆无忌惮。
她是突然回国的,没通知任何人。一下飞机,就直奔杨革勇在京城常住的那套顶级公寓,结果扑了个空。
管家支支吾吾,哪瞒得过精明的赵玲儿?
三两句就套出了杨革勇最近的行踪——频繁出入一个搞古乐的女老师的工作室,还老是往叶雨泽的四合院跑。
赵玲儿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她了解杨革勇,这老小子年轻时就爱拈花惹草,号称“种马”,但那些都是露水情缘,钱色交易,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可听这意思,这次好象不太一样?还“古乐老师”?“文化关怀”?
她心里那火“噌”一下就起来了。好你个杨革勇,老娘在外面给你打理江山,你倒在国内附庸风雅、玩起精神出轨了?
她没急着找杨革勇,而是先动用人脉,把宋清韵里里外外查了个底儿掉。
资料很快摆在她面前:家世清白,才华横溢,醉心艺术,生活简单看起来毫无遐疵,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好的姑娘。
但这更让赵玲儿怒火中烧!好嘛,这次还挑了个“高端”的!这要是真闹出点什么,她赵玲儿的脸往哪儿搁?
她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叶雨泽的四合院,语气是压抑着风暴的平静:
“雨泽,我,玲儿。我回来了。听说老杨最近在你那儿挺活跃?还认识了个什么搞艺术的‘知音’?你这当大哥的,就这么看着?”
叶雨泽接到电话,心里就咯噔一下。赵玲儿这兴师问罪的口气,他太熟悉了。他试图打圆场:
“玲儿,你先别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革勇他就是”
“我想的哪样?”赵玲儿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叶雨泽,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你护着他可以,但不能看着我被人当傻子糊弄!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事,没完!”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叶雨泽拿着传出忙音的手机,苦笑不已。赵玲儿这脾气,一点就着,而且认死理。
他太了解她了,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他立刻给杨革勇打电话,让他赶紧“滚”过来。
杨革勇还沉浸在又一次“成功”给宋清韵送了她急需的某份海外文献复印件的喜悦中,接到叶雨泽语气凝重的电话,心里就有点发毛。
等他赶到四合院,看到叶雨泽那一脸“你自求多福”的表情,还没问出口,院门就“砰”一声被推开了。
赵玲儿来了。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羊绒大衣,短发一丝不苟,虽然年岁已长,但那股子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气场丝毫不减,甚至因为怒火而更加逼人。
她扫了一眼院中僵立的杨革勇和皱眉的叶雨泽,冷笑一声:“都在?挺好。”
“玲玲儿,你咋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杨革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都矮了三分。那是几十年形成的、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杨大老板在国内过得这么风生水起,这么有‘文化’?”
赵玲儿步步逼近,眼神如刀,“听说你最近跟一位宋老师走得很近?怎么,嫌我老了,没文化,配不上你了?开始追求精神共鸣了?”
“没有!绝对没有!”杨革勇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我就是就是欣赏宋老师的才华!帮点小忙!老叶可以作证!”他求助地看向叶雨泽。
叶雨泽揉了揉眉心,开口道:“玲儿,革勇这次确实没乱来,他对宋老师是尊重和欣赏,跟以前那些不一样。你冷静点,别听风就是雨。”
“叶雨泽!”赵玲儿猛地转向他,眼圈竟然有些发红,“连你也帮着他说话?是,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可我赵玲儿跟你也是从小一起滚泥巴长大的!我为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当年在兵团,后来在美国他现在倒好,玩起高雅了?那个宋清韵,年轻,有才,长得也好,是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巨大的委屈,那是多年积压的情绪爆发。叶雨泽顿时语塞。
面对商场上的豺狼虎豹他游刃有馀,可面对赵玲儿这种夹杂着深情、付出、背叛感与尊严受损的滔天怒火,他那些道理和手腕,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是家务事,清官难断,何况赵玲儿不仅仅是“妻”,更是无法割舍的“发小”。
“不是,玲儿,你听我解释”杨革勇想上前。
“解释什么?用你那些甜得发腻的酒酿圆子解释?还是用你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古董资料解释?”
赵玲儿显然是调查得极其透彻,每一个字都象耳光扇在杨革勇脸上:
“杨革勇,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她越说越气,看着杨革勇那副又怂又急的样子,怒火直冲顶门,竟然顺手抄起廊下花架上一个装饰用的细瓷花瓶(叶雨泽心头一抽),就朝杨革勇砸了过去!
杨革勇不敢躲,或者说没想到她会真动手,“砰”一声闷响,花瓶砸在他骼膊上,碎裂开来。还好冬天衣服厚,没见血,但肯定青紫一片。
“你疯啦!”杨革勇也急了,疼得龇牙咧嘴。
“我就疯了!怎么着?”赵玲儿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门外,“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回去!从今往后,不许再跟那个姓宋的有任何联系!否则,别怪我不顾几十年的情分!”
杨革勇梗着脖子,第一次在赵玲儿如此盛怒下,没有立刻服软。
他觉得憋屈,觉得赵玲儿不可理喻,更觉得对不起宋清韵,平白让人家受了牵连和污蔑。
他的沉默和抗拒,在赵玲儿眼里无疑是坐实了“心中有鬼”。
她更是怒不可遏,转身就往外走,丢下一句:
“好,你不走是吧?我去找那位‘宋老师’好好聊聊!让她知道知道,她‘欣赏’的杨大老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有没有那个资格来‘附庸风雅’!”
这话一出,杨革勇和叶雨泽同时色变!
“玲儿!你别胡来!”叶雨泽厉声喝道,想阻拦。
赵玲儿回头,眼神冰冷决绝:“叶雨泽,这事你别管!再管,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今天就到此为止!”她是真能干出这种事的性格。
杨革勇彻底慌了,他知道赵玲儿的手段,真要闹到宋清韵那里,以宋清韵那清高的性子,不知道会受多大委屈和伤害,他所有的努力和小心翼翼维持的关系,都会毁于一旦,而且会让宋清韵承受无妄之灾。
“别!玲儿!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
杨革勇终于败下阵来,追上赵玲儿,满脸哀求,“求你了,别去找宋老师,她是无辜的!都是我的错!我混蛋!我跟你回去认打认罚!”
看着杨革勇为了维护另一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自己,赵玲儿心中更是刺痛难当,但同时也有一丝扭曲的快意。
她冷哼一声,没再坚持立刻去找宋清韵,但拽着杨革勇的骼膊,几乎是把他拖出了四合院。
院子里,只剩下叶雨泽一个人,看着满地瓷片狼借,和那扇还在晃动的院门,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次的风波,恐怕没那么容易平息。赵玲儿在气头上,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那个无辜被卷入的宋清韵叶雨泽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疼。
这老兄弟的“情路”,果然不会一帆风顺,只是没想到,最大的惊涛骇浪,来自后院。
而他这个“太上皇”,在这件事上,似乎真的有点束手无策。发小的家务事,比跨国并购还要难搞啊。